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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被妹妹说了个脸躁,顶着半干半湿的脑袋一叠声喊着香菱出了屋子。
薛母笑看儿子溜了,回过神来对宝钗道:“若是以前,放着夏家这样的皇商,倒也算门当户对,一拍八字也就合了。如今我宝儿争气,有你祖父薛公遗风,妈也该好好思量思量了。”
宝钗听了鼻子一酸,强忍住了,轻轻唤了一声“妈”。
薛母长叹道:“也是我妇人见识短浅,以往被贾府那位蒙了心,竟白白让宝儿劳心了许多。蟠儿什么性子我也心里明白,如今先让香菱伺候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她抬手抚了抚宝钗的脸,慈爱地说,“看你让香菱包了许多土仪,是要给黛玉送去吧?还不快去,在这里看我这老妪有什么意思。”
闻薛母如此说,宝钗思绪万千,胡乱应了一声,强作笑容,带着莺儿出去了。且不提如何将土仪分赠给大观园众姊妹,宝钗来到潇湘馆,遥遥便瞧见紫鹃朝自己摆了摆手,又指指里面,她进了屋,果不其然,黛玉在低头绣着什么。
黛玉早听见她来了,却不抬头,好半会儿把一片叶子勾出了样子,才闲闲道:“满园子送东西,送完了?”
宝钗挤上来,将匣子放一边,伸手点了点黛玉的鼻子:“哪里敢呢?旁人的都让莺儿带人送去了,这边我可亲自捧着特特来的。”
黛玉闻言,这才放下手上的针线,朝边上给宝钗挪了挪地儿,随手打开匣子,脸上微微露出笑来:“这西洋画小笺倒是有趣。”
那笺纸上勾画的乃是西洋人物,有打卷儿黄发,满头珠翠,撑着大裙的仕女,也有两肋长着羽翅的赤身童子,还有披着薄纱立于海波之上的丰腴女子,四边皆洒了金粉。
黛玉一张张赏玩,笑道:“这赏玩还行,真写些字上去,倒不知该写什么,再若送出去,这海中女子让人羞得很。”
宝钗拿起那张笺纸道:“这是广州府西洋行送来的,乃是找了画匠照着西洋画的模样描摹下来,再印上笺纸。这张上画的是西洋的女仙,名唤娥芙。”
黛玉半捂着脸,道:“女仙还穿成这样?若不是女娲?”
宝钗笑道:“西洋人长得与咱们都不同,更何况是旁的?这娥芙女仙掌世间情愫,那张童子便是她膝下独子,说是手上的箭射中谁,谁就会陷入爱欲不可自拔。”
黛玉打量了那赤身童子好半天,一双含情眼眸睁得圆溜溜的,忽的笑道:“这我信了,怕不是有箭把你我都串了罢。”
宝钗心里一动,不禁搂了上去,低低道:“那箭也是我替你先挡着的。”
黛玉靠在她身上,将一张张笺纸收拢了,嗔道:“我可明白了,这笺纸你知道我不能随意送人,只能给你写!”她抽出一张娥芙女仙的笺纸来,看着女仙眉眼低垂,内有无尽情愫的模样,猛地塞宝钗手里,嘴上道,“我可写不出什么来,空字白纸给你。”
宝钗含笑收下,道:“哪里是空字白纸呢?颦儿的心都写这笺上了,古有薛涛笺,今日我可收了这颦颦笺了。”
黛玉作势要夺回笺纸,宝钗也不给她,两人在榻上玩闹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来。宝钗正了正神色,道:“有件事,我得与你说。”
言及宝钗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6章木非木
上回说到宝钗正色与黛玉言事,原来是将前阵子清理薛家铺子的事一一道出。黛玉听罢,道:“你倒好大手笔,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园子里的,都听人说道了呢,个个都说薛家怕是真不行了,转眼看你家宫里差事没少,余下的铺子情形不差,又变了口风,真真可笑。”
黛玉一转头,忽地拍了宝钗一下,宝钗奇道:“好端端拍我作甚?”却听她笑道:“这等事告诉我,可见是不把我当外人,那我要问你,你偏选这个日子理铺子又是为何?”说着,黛玉伸指按住宝钗的唇,眨眨眼睛,“先让我来猜一猜。”
宝钗只觉得手心微痒,低头看黛玉携起自己的手,纤纤玉指在掌心写了一个字,从女在宀下,正是一个“安”字。她了然颔首,道:“尔雅有云,安者,定也。”
“魏文贞公上谏太宗十思疏,中有一句‘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黛玉将自己的右手与宝钗的左手合起,低声道,“闺阁之中原应吟诗赏乐,但父亲也曾与我说过,‘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她的头渐渐垂下,一声唤道,“宝姐姐!”
宝钗被她这一声激得心里一紧,两手牢牢握住,应道:“我在!”
黛玉的头复而又抬起来,竟已泪光盈盈:“你在瞒着我不让我知晓,是不是?”
宝钗松开手,紧紧搂住她:“颦儿,有宝姐姐护着你,不怕。”
黛玉的头靠在宝钗肩上,宝钗只觉得自己的绞纱领子润湿了一片,但她并未动,仍然抱着,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这一刻似乎定格在了心中,直到宝钗被穿梭于朱栏玉砌之间的风吹散两鬓发丝的时候。她不由得伸手轻抿自己的鬓边,侧头一看,安国公主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安国公主按一按髻上的步摇,皱眉道:“好好的天气,忽的又阴了,怕不是要下雨。”
确实,和煦的日光被突如其来的乌云笼罩,从大殿高台眺望,京城的那一头已是黑云翻墨,一派汹汹不可挡。
前来迎接公主銮驾的老嬷嬷笑道:“禀国公主,娘娘亲自备下了午饭,正念叨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