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如此,为何不取名‘生荣’?”苏青枫突然问。
季亡哀因为她跳脱的提问愣了一下,“这个嘛……我也问过父亲。好像我的名字是请一个术师起的,大概跟命理玄学有关吧。”
“死后哀痛又能怎样呢。”苏青枫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顺口接话。她的笑容跟季亡哀有些相似,都含着与人亲善的意思,可看久了她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空洞,仿佛只是一层纸糊上去的,随时都能剥落下来。
“或许……”季亡哀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或许不能怎样吧。不过,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会有人为我痛彻心腑。”
他说话时依然是笑吟吟的,好像只是有点任性的玩笑话。苏青枫却微微一挑眉梢。她听在耳中,觉得季亡哀不像在说一件遥远得可以当作笑话的事,而是在述说什么触手可及的事情。
他说他患了怪病……究竟是什么呢?从季亡哀的身上,苏青枫没有看出如母亲一般病患之人常有的挥之不去的忧愁。
面前是一座茅屋,苏青枫停下脚步,将这些多余的想法也一并截断,“到了。”
她推开屋门,季亡哀却没有紧随她进屋,仍旧站在原地望着脚尖,“苏姑娘,你先回屋换身干爽的衣服吧,换好衣裳再叫我进屋就好了。”
苏青枫忽地明白了季亡哀为何一直低着头——她原以为是小公子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然而他刻意别开视线只是为了避免看她。她的衣服也都湿透了,但其实粗布衣裳沉甸甸挂在身上,没有沾水轻衣透的香艳,也根本显不出什么身材来。她全不在乎自己的狼狈,再说反正两人都是落汤鸡的样子。
但当时的苏青枫还不会即兴故意说些捉弄的话,所以没有开口调侃季亡哀,自顾自进屋换好了衣服。她动作很快,免得季亡哀在冷风里等太久。她再次打开屋门,白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眸光掠过她的脸,旋即一双眼睛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这是苏青枫第一次与季亡哀正面相对。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她第一眼看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如同剪了一寸春水而来,流动不定,里面像是盈盈承载了许多东西,又像是至清至净,分外纯粹。
“打扰啦。”季亡哀又说了一遍,快步走进屋中。他的确冻得有些受不了了。
苏青枫在灶里烧起了火,季亡哀就在灶前的条凳上拍了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那张条凳长可供两人并排坐下,季亡哀特意留出了一半的位置,“苏姑娘也受了寒,一起烤一烤火吧。”
他说话行事总是自然妥帖,让人没法拒绝。苏青枫在他身边坐下,客套了一句:“灶房里灰尘多,还请不要介意。”
“我衣服上早就沾了泥,应该是我要担心脏了你家的凳子才是。”季亡哀露齿一笑。映着火光,他苍白的脸庞终于浮现了一抹暖色。苏青枫忍不住打量着他滴水的发梢,因为母亲久病,她也养成了照顾人的习惯。现在她极想拿块布来把季亡哀的头发擦干。
两人就这样静静烤着火,一时间都没再说话,沉默中却好像有一种默契,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良久之后,季亡哀忽然认真道:“苏姑娘救命之恩,我会准备一份薄礼酬谢。”
“不必了,我也不缺什么。”苏青枫想也不想便回绝了。她对于谢礼倒是无所谓,但她戴不起“救命恩人”这顶高帽,毕竟那条溪本来估计也淹不死季亡哀。而且“救命之恩”这种一听便好似千钧重负的东西,她可不想背着。
就像父母血亲……她如今本能地要远离这种太过深重的关系。
“可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若是不做报答,我欠着苏姑娘的情,心中会觉得很不安哪。”季亡哀歪歪头,非常诚恳地说,“如果换作今日是我救了苏姑娘,苏姑娘也会尽力报答我的吧?”
苏青枫无话可说。
“其实我耍了个小小的计谋。”季亡哀又说,“我是有意跟到姑娘家里来的……当然我不会做什么坏事啦,只是这样之后就能找到苏姑娘了。”
他挠了挠头,“还望姑娘不要像前朝的洁惠侯一样,为了逃避谢礼,躲到深山里面去啊。我做不到像文公那样放火烧山,身子骨又弱,要在山里找人会很辛苦的,就请苏姑娘体谅体谅我吧。”
他一边开玩笑似的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烘干了,只是原本雪白的衣裳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污泥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滑稽。季亡哀理了理衣服,尽量显得像是无事发生,“我走啦。”
苏青枫也站了起来,她理该说些什么告别的话,但她从诗文里读来的离情别辞都太深远了,而她跟这个少年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点一点头就能算道别了。
“不用担心,我认得回去的路。”季亡哀挥了挥手,“那就明日再见了。”
说完后他就走向门口。直到打开门离去,他都没有再回过头,走得意外的快和果断。
转眼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苏青枫一个人。她望着门口的一方天光,恍然觉得刚刚像是有一只白鸟飞入屋中,短暂盘旋之后又倏然飞去,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这样了无羁绊不也挺好的么?但是离开之前,为什么要留下来日再见的约定呢?
苏青枫叹了口气。罕见的,她产生了一丝烦恼的情绪。
怎堪多情(三)
次日,苏青枫正在绣一幅青山图,忽然听到门板被不轻不重叩响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