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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难却也没有什么踌躇,直接将玉玦放在松枝手上。然后她面无表情道:“玉是有灵之物,这块玉玦上萦绕着一缕死气,其主命不久矣。”
木明瑟惊恐地看向直言无忌的白无常,倒是春生秋杀不慌不忙地打圆场:“盛情你就莫要吓唬小孩子了,无常哪能直接看到死期。”
而松枝只是静静看着掌心中的玉玦。白玉无瑕,比玉环缺了一口,像是一轮透明的残月,在冷夜中莹然生辉。
“其实我也不喜欢玉玦。”他轻声说,将白玉玦收入袖中。
当“如意客栈”的招牌再次映入眼帘时,天边已经浮起了微亮的晨曦。
“终于回来了……”木明瑟情不自禁地长出一口气。他这句感叹一半是因为众人平安归来,一半恐怕是他迫不及待想倒回床铺睡上一觉——通宵未眠,还是通了两个宵,他显然苦不堪言。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直扑自己房间。相比之下,松枝甚至比他更加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客栈。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跟在他身后。
客栈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然而在整座江州城的寂静中倒也稀松平常。这种漫长的安静转瞬被落雨般的脚步声打破了。松枝疾步上楼,动作出奇的矫捷,他穿过半道走廊,一手径直按上房门。
“不——”
木明瑟大概是想说“不先敲门吗”,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松枝已经一把推开了没有落锁的房门。
屋内陈设普通,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客栈房间,只是有些凌乱,能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白袍的男子和衣躺在床上,在水色的晨光中似乎睡得正深,连四人闯进房间的动静都未惊醒他。
……如此宁静祥和,就仿佛他心口处被刺穿而留下的空洞,只不过是衣裳破了一个口子而已。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只是静默中已远非清晨的安宁。空气中弥漫的惊骇仿佛是被这股庞大的寂静所压,只是无声地闪过几人眼中。
松枝愣愣地站定,几息后便快步走近床边,伸手探了探诸无的鼻息。随后转身回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清水,拿出禊草泡入水中。这一系列动作他都做得如行云流水,既没有悚然失措,也没有悲恸几绝。
就在他要拿起杯子时,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松枝依然牢牢捏着茶杯,抬头无声地盯着木明瑟。而青衣术师平时那副慵懒天然的样子一扫而空,面色戚然地直视着他。
“这不是传说中的仙草。我自小在山上长大,也许对别的所知不多,可是对山中草木最为了解。这是一株鸩羽草,不仅没有药效,反倒含有毒性。”木明瑟顿了顿,“而且江州城如今一片混沌,食物皆不能入口。就算这是药草,吃下去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哈哈哈。”
大概是觉得十分荒谬可笑,松枝竟然笑出了声。很快这古怪的笑声也消散在空寂中,他轻轻放下茶杯,“我明白了,木公子,可以松开我了。”
木明瑟依言松手,只是神色中仍然有些不放心。松枝默默整了整袍袖,忽然朝木明瑟长揖一拜:“木公子术法有天纵之才,可有办法救我师父?”
木明瑟没有扶他,只是叹了口气肃然道:“若是你师父还有一息尚存,我也定当尽力而为。但如今就算是我家老头子来,也做不到真正的起死回生。”
松枝直起身,又转而朝两位黑白无常长揖下去:“盛情大人,春生大人,无常既然尚未勾魂,想来我师父魂魄尚存,能否使他还魂?”
“诸无寿数已尽,就算他魂魄尚在,我也无权令其还魂;只能引他魂魄入冥府过黄泉,投胎转世。”盛情难却不动声色地说,“况且现在诸无已经魂飞魄散,根本无魂可勾。”
这次松枝久久没有起身。一片寂静中,他身体微微发抖,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突然间少年一直以来的冷静崩溃了,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
这声喊叫似乎凝聚了他毕生的不甘与哀凉,像孤雁陡然被一箭穿心,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调扭曲到不似人类。松枝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全然转为怪异的死灰,脸颊上的肌肉迅速消瘦或者说枯萎下去,一股腐烂的气息直扑而来。
这绝非突发恶疾,也不是什么中毒;原先持礼守节、傲然如剑的少年彻底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僵尸又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嘶吼,似乎想朝三人走近一步。然而原先木明瑟贴在他额头上的符箓转瞬间绽开淡淡的金色光华,朱砂绘的符文鲜红灼目。无形的符箓之威几乎同时镇住了僵尸的行动。
这张符箓不是木明瑟当初口中所谓的解毒符,而从头到尾就是一张镇压符!
“有这张符镇着,他不能伤人。”
木明瑟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脸色也有点灰暗,一副身累心更累的模样,“傍晚我看到松枝时,就感觉他有类似尸变的征兆。我是术师不是医师,也没有治疗的法子,只能提前贴了张束灵符,免得他突然变作僵尸暴起伤人。松枝应该也是明白自己身体有什么异样,才没有揭掉这张符。”
他把泡着鸩羽草的那杯水泼在地上,又叹了口气,“可是我不明白原因……活人一般是被僵尸咬了才会变成僵尸。难道更远山里面藏着僵尸?但如果松枝是被僵尸咬了,怎么又一声不吭呢?”
盛情难却无动于衷地看着茍延残喘的僵尸。自始至终,她对松枝突然的异变都没有半点反应。听到木明瑟道出疑惑,她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具活死尸,现在只是变回原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