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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默然地站了一会,天衣无缝扶着额头笑笑:“不用着急,沿着来时的路找找吧,兴许是追女鬼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
这建议无异于刻舟求剑,天衣无缝这番话只是想让盛情难却稍微安心些。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心绪恐怕并不像面上那般波澜不惊。生死簿丢了可不是小事。
盛情难却点点头,“顺便也看看城里的状况。”
也许是声音不带感情的缘故,她说话往往带着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不过她的这位同僚脾性好,又一向是有点娇惯她的,近百年的搭档倒从未有过矛盾。
两人并肩折返时,天衣无缝似乎不想让气氛太沉闷,若无其事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锅盔摊。那个摊主正弓身要去拿油纸,旁边架着的锅下面已经熄了火,锅里的锅盔表面已烙至金黄,泛着诱人的油光,上面还撒着白芝麻,让人光看着就仿佛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江州城的锅盔是有名的,之前来的时候尝过一回,当真是名不虚传。可惜现在当了无常,已经没有口腹之欲了。只是现在见到这个锅盔,还是能回想起当时的滋味。”天衣无缝一本正经地评鉴江州的风物。
“这个锅盔不能吃了。”盛情难却一开口就打破了追忆往昔的融洽氛围。某种意义上她跟天衣无缝有点像,都会偶尔说出一些思维跳脱的话来,“这座城里已经没有活气了,想必这些食物也不能正常享用了。”
“会毒死人么?不过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来吃它了。”天衣无缝跟着她的思绪,单手支在颊边,露出思索的神情。
“我可以尝尝。”盛情难却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吃过锅盔,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这是个笑话吧?没想到小白你也学会讲笑话了。”天衣无缝好笑地望了她一眼,却顺着她的话娓娓道:“这里的锅盔烤出来是软的,面皮外厚内薄,里面夹着的肉馅烤得都要化进面皮里……不过当时我只吃了半块,剩下半块被我妹妹抢走了。”
他一席话说得自然而然,盛情难却微微偏头,也很平淡道:
“原来你有妹妹。难怪你平时说话这么多,我想定然是经常陪着人聊天。”
“毕竟当初是跟家妹一起来的,触景生情,不由想到她。”天衣无缝换了副略带调侃的语气,眼睛一转,透出点正统世家公子少有的狡黠:“不过小白你的猜测可未必准确,说不定是我经常一个人,没人与我说话才学会自言自语呢。”
“不会的。”盛情难却又抬手拢了拢兜帽,“经常一个人待着的,大多是像我这样的。”
天衣无缝(三)
天衣无缝一怔,悠悠地笑了一下:“小白你呀……其实你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么,我自觉不算太讨人喜欢。不过现在当了无常,也无所谓了。”盛情难却道,“你妹妹是什么样的人?”
“她倒是比你要活泼些。有一回她不知从哪听说灯星湖——啊,是我家乡的一座湖——那边有一处极好的赏月之地,便硬拉着我要去看月亮。那时可已经过了三更,我们只能翻了院子的墙出去,在湖边坐了半宿。当晚的月亮纵然很圆很美,回去后却差点冻出病来。”
天衣无缝随口说着,实在有点难以想象他卷起袍子翻墙时会是什么模样。虽然讲的是顽劣的事迹,但他遥遥眺望天际,字里行间透着怀念之意。日光映在他如霜的雪白长发上,竟未晕染金色,像是那夜的明月仍然照耀其上。
只是对于一位无常而言,这样温柔的神情太过像阳世之人,反而显得萧瑟。
“听上去你对你妹妹很好……”
盛情难却说到一半便忽然停住。她原本要问一句那位妹妹后来景况如何,倒不是出于好奇,只是顺应气氛、觉得应该如此接话。但她剎那间察觉到天衣无缝提到兄妹间的往事时,目光空远,隐隐含着一丝不可回首的悲哀之感。
是因为百年时光已逝,物是人非;还是另有悲欢离合,最初的好时光再也不复?
盛情难却虽然懂得待人接物的常识,但她平时不喜跟人交往,有时候有意恪守人情世故,有时又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言行是否合宜。但此时她选择改了口。盛情难却将引魂幡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往前走去,转而问了个听上去更不委婉的问题:“你对我也不错,莫不是想起了你妹妹?”
天衣无缝略有些惊讶地一挑眉梢,随后失笑。他了解这位同僚的脾性,知道她没有什么弦外之音,于是对这个直率得有些尖锐的问题也并不介怀回答。
他闲庭信步地赶上白无常的身影。那双磷火一般的翠绿眼瞳未免总有些瘆人,但望向盛情难却时那幽幽的绿色也柔和下来,如同碧玉莹然:“初次见面时,确实想起了舍妹,毕竟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过就算我没有妹妹,也会很喜欢你吧。再说小白你也不像我妹妹……或许我们俩还更像一点。”
他很自然地说出“喜欢”两字,没有调侃狎戏的意思,似乎是在不着痕迹地回驳之前盛情难却自述“不算太讨人喜欢”那句话。几十年的搭档情分,这么说还不至于失礼。
“况且我们一看就很合得来。”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神色也随之一肃——每当他想到一个冷笑话,就会这样试图卖个关子,“你看我是白发黑衣,你是黑发白衣,配色正好黑白颠倒。”
“……”盛情难却无言地点了点头。
“刚刚那句话也不有趣么?”天衣无缝又一次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