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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白白受人家的好,否则分开之后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多。把好意偿还回去之后便好似两不相欠、没有瓜葛,分别之时也就不会有所失落。虽然木明瑟对所有人都付出同样的善意,但对盛情难却而言,收到的好意没有平等和偏私之分。
她站起身,拾起了那柄木明瑟留下的油纸伞,最后看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那枝蔷薇,没有动手去拿。反正木明瑟已经死了,她拿着花也只是徒添无用的牵绊,再也见不到的人就不该睹物思及;而即使她不拿走那朵花,这份谢礼上的心意当时也确实交予了她。
也许是觉得要报偿的东西又多了一点,她近似叹息般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歧路亡羊
“哇……现在连卯时都没到吧,你们无常晚上都不用睡觉的吗?”
灵堂哈欠连天地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一袭白影立在店前,在黑糊糊的夜幕里突兀得有些吓人。
“无常的确不需要睡觉。”白无常少见地以应酬般的闲话开头,“你不也没睡么?”
“怎么可能,我睡得正香呢。这不是发觉有客来访,才连忙起床来迎客。众所周知本店十二时辰都是不歇业的,本人更是城里第一号的好老板啊。”灵堂在旁边的柜子里稀里哗啦倒腾一通,翻出了两支蜡烛,摆在柜台上点着,烛光这才照亮了巫女的身姿。她穿戴整齐,脸上也依然扣着面具,以她起床迎客的速度来看真是神速,无愧于“第一号好老板”的名号。
“如何?半夜惠顾小店,应该是有什么生意吧?”灵堂精神抖擞地问。
“有一件事,不知老板能不能帮得上忙。”盛情难却道。
“只要酬劳到位,我自当尽心竭力。”灵堂一拍手,“不过说起来,初见几位客官时还是三人,前两天偶遇时就只见到了您和那位青衣公子,今夜怎么就只有您一位单独前来了?”
“也许之后你连我都见不到了。”盛情难却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平声调说,随后切入正题,“老板既然是巫祝,是否能用巫术保存人的魂魄?”
灵堂愣了愣,“保存魂魄?这应该是无常会做的事吧。”
“正是我有一缕魂魄想让你代为保存。”
灵堂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茫然,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酬劳——”
她尚在思考,盛情难却已经把一柄油纸伞放在了柜台上。
灵堂连忙把烛台挪了挪,拿起那把伞仔细端详起来。她把伞翻来覆去横看竖看了几遍,然后抬起头,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她的疑惑,“这是把普通的伞?”
“这是把普通的伞。”盛情难却表示肯定。
“这算是……酬劳?”
“是。”
灵堂又将那把伞凑到眼前,几乎像鉴宝的匠师一样把这柄旧纸伞鉴赏了个遍,终于掩饰不住大失所望,“这顶多值二十个铜板!”
“不够么?”盛情难却也疑问。
这把伞就是她考虑到可能会和灵堂有所交易,才特意带着当作抵押。毕竟无常身上又没有凡间的银钱,盛情难却也不可能随便从大街上的人怀里摸个钱囊出来。
“虽说本店以前从来没接过保管魂魄的生意,所以谈不上明码标价……但二十枚铜板也太少了吧。”灵堂扳着指头,显得十分为难,“就算是店里卖的最便宜的纸扎,都要三十枚铜板一具呢。”
“既然如此,我还有东西可以加码。”盛情难却冷冷道,“不过不是铜钱,而是你的命。”
烛火一跳,原本用手撑着柜台的巫女缓缓直起身,诡异面具下传出的声音仍然轻快:“客官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不做这笔生意,客官就要杀了我吧。”
原来她在别人眼中是那种会轻易杀人的人么?盛情难却心想。她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在威胁你。相反,我是来提醒你将有杀身之祸。而且,我可以救你一命。”
“哦?愿闻其详。”灵堂搔搔头发,有些纳闷,“我近来也没有结仇啊,还有什么人要来杀我?”
“明天三月十三,会有厉鬼杀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待着,暂且是安全的。”
春生秋杀每三日必将杀一人,而如果他真的遵守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对盛情难却动手,那么明天他十有八九会前来拜访灵堂。也有可能春生秋杀会先找木明瑟,不过青衣少年已然化作飞烟,自然找不到他头上。
“三月十三是什么鬼节么?我听说十六才是鬼门关开的日子啊。”灵堂一头雾水。
盛情难却不答反问:“要和我做这笔生意么?”
其实她并不确定灵堂是否会答应。哪怕有性命之虞,但这位巫女生性古怪跳脱,也许她偏偏就不愿顺着别人的心意,宁愿在明天等死,然后乐呵呵说出“死在明天也是神灵的安排”这种话来。
但就算灵堂不同意也无所谓,这些事对于盛情难却而言,实际上都只是出于“可以做”,而非“必须做”。因此就算失败,她也不会执着于此。
“当然成交咯,正常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吧。而且我这两天正打算写一部话本呢,可不想明天无缘无故就死了。”灵堂却不经犹豫,一口答应,“那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装魂魄的容器来。”
她转身又钻回了后屋。盛情难却默默仰天四顾,夜色温和而干净,连风都没有起一丝。春生秋杀不在附近。
自从上次离去时他说过“不会随叫随到”之后,盛情难却身边果然再没有半个鬼影出没,就连这两天她刻意去寻,广大的城邑之中,她也不曾与春生秋杀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