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衣无缝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端着那副贵公子般气定神闲的架子。他曾提到过自己生前是某个豪商家的长子,这种装腔作势的模样大概也是源自生前的习惯,无论背后握有的胜算几成,面上都绝对不会露怯。
“小白,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忠于职责的无常。是因为他么?”天衣无缝目光一转,终于重新落在了季亡哀身上,“其实最初我也没想着要故意骗你的,只是当时这位主动找上门来想杀了我,我就干脆如他所愿,自己顺势躲了半个月的清静罢了。”
看向厉鬼的时候,黑无常的眼神就没有那么温和了,但也没有因为宿怨显露出多大的仇视来。往常见到厉鬼的时候他可没有这样好的脾性,但是当下状况特殊,直接交恶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天衣无缝只是不温不火道:“如今你们关系那么好,倒显得我像个外人了。”
“不仅是外人,而且是敌人。”季亡哀微笑道,“偷窃别人的东西,还回来是天经地义吧。要是闹到要动手的地步,白白多费彼此的力气,万一不小心还要惹出死伤来,那多不好。”
他话里的“死伤”,死者伤者指的当然是天衣无缝。虽然语带威胁,但季亡哀并没有一点急躁的表现,笑容和语气都依然如同春风一般,来时路上那种阴晦淆乱一扫而空,简直犹如回光返照。三个人里面,倒显得实际上最无所谓的盛情难却是最急切的那个。
“虽然我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就这么应厉鬼的要求啊。”天衣无缝不紧不慢道,“既然直接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说不定能有两全之法呢。”
盛情难却没有作声,只掉过目光瞥了季亡哀一眼。季亡哀则欣然道:“好啊。那就先说说你要做什么。”
天衣无缝也不计较这点先后,神色自若道:“明日三月十六鬼门开,是冥界积压的阴气最重的时候。地府通常将鬼门设在人间阳气最盛的一地,以镇压其下的百鬼。但如今江州生死失序阴阳混沌,鬼门洞开,地府关押的诸般恶鬼就有机会摆脱镣锁,穿门而出。”
他解释的略显详细,大概是为了给并非鬼差的季亡哀说明,但意外的没有废话。或许是因为对方并非是能够随心所欲闲话的友人,他便拿了点不茍言笑的态度出来。
鬼门大开的结果,盛情难却身为白无常自然也明白,天衣无缝的这番话并没有在她意料之外。她平波不惊道:“是为了放你的妹妹出来?”
听到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天衣无缝微微掀动嘴角,露出一个接近于笑的表情,然而白发飘拂在他眉眼间,宛若一片凄然的月光。
“没错,舍妹正是恶鬼之一。”他抬手撩开发丝,一字字说得很平稳,好像只是一位诚信交易的客商清清白白列出自己的要求,“我要放她出来,然后杀了她。”
“只是我觉得……若是为了杀人而留在世间,太辛苦了。”
十几天之前,在黑白两位无常即将分别之时,那是天衣无缝对盛情难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盛情难却回想起来,终于豁然省悟。
那并非是一句作壁上观的劝诫,而是一句同样置身其中的喟叹。
真不愧是天造地设心有灵犀的一对搭档。他和她一样,百年之久,执着不懈,所寻求的都是……杀了某个人。
为什么?他是为了什么呢?也是因为……爱么?
天衣无缝显然没有发疯,他也不是那种会定下杀人的约定的怪人。背后的缘由盛情难却懒得再想下去了,总归是别人的家事。既然已经明了天衣无缝的目的,前因后果也没必要弄得那么清楚。
“你应该也知道为什么地府没有再遣人来此。”她这句话来得突然,仿佛有些文不对题。
“那又如何?”天衣无缝反问。
“且慢且慢,你们俩心照不宣,我可不明白你们地府里的事,能不能不要打哑谜?”季亡哀笑眯眯道。
“地府这些年人手短缺,但也不至于再派不出几名鬼差。阎王没有遣人来此,定然是选择了更加稳妥的办法。”盛情难却替季亡哀解释,漆黑的眼眸却盯着天衣无缝,“能调集的鬼差十有八九都镇守在无间狱,待到鬼门关闭,再重新来解决江州之事。”
她虽然是个地位不高的无常,但至少也在地府混了百年,现任阎王爷的脾气多少还是了解几分的。前任的阎王是武夫出身,性情大开大合,传说就是因为他某次率性的决策,才导致地府如今比从前兵微将寡;而当任的阎王生前是名书生,凡事喜欢思虑周全,宁愿损一些小利,也要顾全大局。
江州一城虽然不能算“小利”,但若是无间狱的恶鬼全都流窜人间,祸害的就远远不止一座城池了。
而天衣无缝同样当了这么久的无常,心思又慧黠,不可能想不到地府的决断。
她平静地下了定论:“就算没有人间的阳气镇压,有十殿阎罗看守,无间狱关押的恶鬼也绝无可能逃逸。”
“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谋划,自然是要担一些风险的。”黑无常轻轻叩着自己的下巴,游刃有余地说了个关于自己名讳的冷笑话。
“没有风险这一说。”盛情难却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如剑刃,斩钉截铁,“无间狱关押的恶鬼绝无可能逃逸。”
天衣无缝当然明白盛情难却这是想说服他放弃这个谋划,但少女决然的语气并不似作伪。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像随口扯闲天那样漫不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