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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你自己要问。”
春生秋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是吾辈自己好奇,那就劳烦盛情讲一讲了。”
“他是跟我一样主动请调到阳平县的无常,性情尚可,几十年间对我一直很好。”盛情难却语气依然寡淡。
她说得很简短,似乎无话可讲。但在这三言两语中,闪过她脑海的绝非仅仅这寥寥几个字。
那个人的话痨,他的从容,他的同样擅长洞察人心,风度端雅,却又偶尔的狡黠和锋芒;他冰冷皎洁如明月的白发和幽幽的翠绿眼眸。几十年间谈笑的浮光掠影。
都在思绪中忽然而至,然后一闪即逝。
“这么听来,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春生秋杀从她的片言只语中只能得出一个平庸的结论。
“至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是么。”春生秋杀表情微妙地变了,似笑非笑道,“如果不特别,何以你都不愿提到他的名讳,何以留心要追踪那个杀人鬼?毕竟那只杀人鬼不像会是江州异状的主谋,你找她,不过是因为她或许造就了你搭档的意外吧?”
“不特别。”盛情难却平冷而断然地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春生秋杀困惑于她的话锋一转。
没错,天衣无缝并不算特别,因为她心中已经有某个最为殊异的人了。哪怕那个人她尚不知其面貌和姓名。
她刚刚所谓的“还有一个问题”,是指还有一个问题春生秋杀也不曾问过她。这并非什么要紧的问题,问了是好奇闲聊,不问也无可厚非。然而不知为何,盛情难却本能地觉得春生秋杀是应该要问她这个问题的,或者说,她希望他问这个问题。
“你怎么不问,”她缓缓地说,“我是因为什么执念而成为无常的?”
因为无常大多都是忘记这份生前的执念的,因为不曾想到过这个问题,因为不愿窥探你的私事……理由实在太多太多。然而春生秋杀只是眼眸微弯,也学着盛情难却放慢语速。
“因为我已经猜到了。”他徐徐地如是说。
他收回一条搭在栏杆的手臂,侧身转向盛情难却,面上依然带着笑:“你是想杀一个人么?而且不知为何,你似乎对吾辈怀着杀意。”
他刚刚说已经猜到时分明十分笃定,现在阐述时却又狡猾地用了模糊的语气。
盛情难却忽然动了!转眼间原本飘扬在她身后的引魂幡已在她手,她一抬手臂,白幡直指春生秋杀的咽喉!
她的动作很快,但还绝不至于快到让黑无常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然而春生秋杀却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他被引魂幡逼得往后仰去,半个身子已在栏杆之外。
“高楼之上,四下无人,真是杀人的好地方啊。”他悠悠地叹息,“只是吾辈的确不知道盛情你为什么想要杀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杀吾辈。”
他正以一个摇摇欲坠的姿势悬在栏杆外,这样下去,即使引魂幡的木杆不戳穿他的喉咙,他也可能从这十五层高楼上掉落。但春生秋杀仿佛完全没有危险的自觉,眉眼间仍然是清水般的笑意。
春季多风,断章楼上,八十丈之高,风势更是猛烈。黑无常的兜帽早已垂落下去,垂落的还有他绸缎一样的浅色发丝。对峙的两人静止了片刻,而后随着这阵大风,春生秋杀的斗篷与长发渐渐开始飘舞起来,像是一只羽翼凌乱的灰鹭。
他由虚形变为了实体。
“刚刚那样恐怕是摔不死的,这样或许还可能会摔死吧?”他轻声说,唇角上扬,“……如果无常也会死的话。”
他一如既往的双眼弯弯,浅色睫毛盖住眸子,分辨不清眼神。但他神态间绝无自毁的倾向——他是确定盛情难却不会对他下死手!
春风翩然而过。乱人衣袍,乱人心弦。
……如果无常也有“心”的话。
盛情难却终于撤回手。“开玩笑的,别介意。”她面无表情地说。
尽管心中还有种种疑惑,但盛情难却直觉现在并非询问的时机,那个时机还在以后。
“其实吾辈也跟搭档开过这样的玩笑,比如突然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什么的,当时真的吓了她一跳呢。”春生秋杀没事人似的拽了拽斗篷,像是觉得有趣一样笑了起来。虽然并未直言,却会让人觉得他真心实意地“不介意”。他依然仰靠在栏杆上,望着头顶的晴空,若无其事地开口:
“盛情你可听说过秋高气爽一词?吾辈觉得夏、秋、冬三季的晴空都十分高远,夏季的天明爽而高,秋季的天清爽而高,冬季的天干爽而高。唯有春季的天空,吾辈觉得即使大晴,望去也像是在缓缓下沉。也许是因为春季多缠绵悱恻,所以少了些爽朗之意吧。”
盛情难却也抬头望向天空。今日并非响晴,几片连缀的浮云在大风吹动下冉冉移动,天色碧蓝。
那个写下“俯首可见星”的诗人或许也曾如此恍惚,分不清是楼阁太高,还是天幕在缓缓低垂吧。
“那么从这里伸出手,可以碰到天空么?”她突然问道,笼罩白无常周身的冷漠和阴森不再了一瞬,一瞬间她稚气得仿佛一位普通少女。
“当然不可以。”春生秋杀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时候他反倒像一个残忍打破孩子幻想的恶人。他冲盛情难却挥了挥手,以作拜别,“盛情你既然放心不下明瑟,就快些回去看着他吧。吾辈再在这儿看会风景。”
“你还当真是来看风景的。”盛情难却一时有些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