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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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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纵横交错。盛情难却走得十分果断,不知是她打算最终将每条路都走一遍,还是冥冥中和搭档数十年的默契指引着她——照她那惯常冷漠的个性,对这位同僚未必有多深的感情,但客观上大概还是存在着所谓的默契。

夕阳如海潮淹没整座城邑,青石板路上一件小小的物什在霞光下泛着洁白莹润的光泽。

盛情难却一挥袖,那件掉落在地的玉玦飞入她掌中,如同缺了一块的月亮,萦绕着一点非凡人所有的气息。

她收起这件偶然的失物,脚步并不放慢。可没走多远,她又缓缓停了下来。

眼前的街道看不出异样。无常作为徘徊阴阳两界的鬼差,形体也介乎虚实之间。只要不是刻意破坏,是不会影响到现世的。譬如黑无常的铁链能抽散一只恶鬼,却不会同时打碎一尊瓷瓶。

因而盛情难却也看不出这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死战。

她垂下眼眸,仿若沉思地看着脚前那件破损的黑布斗篷。

无常是不会死的——在这无生无死之地,连这条律令也失效了么?

孤零零一件斗篷,说不上是证物或者遗物。盛情难却确信的是,如果天衣无缝不是真正死去,他不会不来找自己。这件残损的斗篷,不过是如闪电划过心头,令她意识到是“死亡”绊住了他来赴约。

这应该也算是默契吧。她淡淡地想。

盛情难却蹲下身,伸手想抓起那件斗篷。但她指尖刚刚触上布料,斗篷霎时如尘沙一般散去了。

最后一缕夕晖照在她空空的指间,夜晚就在这一转眼来临了。空气中仍然浮动着暖意,却好像骤然间下了一场倒春寒,而这场晚霜没有降在地上,只降在她毫无波折的目光中。

这座城里还有什么人在?是谁能杀了黑无常?为什么要杀一位无常?

披着白斗篷的少女静静蹲在地上,一连串疑问接踵掠过脑海。兴许是事发太过猝不及防,她的思考不由空了一瞬,忽然不经意想到从前的一个晚上,皓月当空,天衣无缝与她闲来无事坐在屋脊上。端方好似谢庭兰玉的白发青年絮絮叨叨讲着闲话和无人反应的冷笑话。然后他略微一顿,侧过头看仿佛充耳不闻的她,轻轻地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说来我们也当了这么久搭档,叫名讳是不是太生疏了?以后唤你小白怎样?”

她皱起眉,“不怎样,听上去像在叫村口那条狗。”

天衣无缝掩面笑了起来:“小白你知道么?喜怒哀乐里,你的‘怒’是装得最不像的。”

盛情难却对称呼本来不怎么在乎,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随他这么叫去了,“那么‘哀’呢?”

“似乎确实没见过你伤心的样子……”天衣无缝随手轻抚着勾魂的铁链,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抚弄算筹。他想了想,“我希望你不会真的有哀伤的时候。不过就算你是装的,我也会哄你的。”

如今也没有哀伤,只是微微的有点……遗憾。

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性情相合的同僚罢了。

初春的江州城,暮色四合。白无常独自凝视着再空无一物的地面,然后站起身来。她冷冷望着夜幕,像是要看穿暗中藏伏的危机。一瞬间她几乎融入了周围静止不动的人们,唯有无字的白布幡在头顶悠悠飘扬,宛若在寂寥地召引着什么。

萍水相逢(一)

三月初二,江州城,晴。

早晨的气息如此清新明丽,枝头嫩薄的新叶投下浅绿的影子,与死气沉沉的城池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小摊后四五十岁的汉子弯着腰,脸上还挂着殷勤的笑,正要拿起油纸去包即将出锅的锅盔。烙锅里的面食两面金黄,隐隐泛着油光,瞧着便觉得外脆内软,一口咬下去不知该多么满足。

一位青衣少年站在锅边,似乎是被此地特色的食物吸引住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锅盔。他的衣着在锦绣繁华的江州街头朴素得毫不起眼,然而下一瞬,他竟微微一动,抬起了手臂。动作虽然细微,在满街僵立的人群中却醒目得像一片坟墓中忽然掀翻棺材盖爬出来的鬼。

忽然好像真的冒出了鬼……一个幽幽的声音突然从他后颈处传来。

“这里的食物不能吃。”

来者声音不响,却像降下了一个惊雷。青衣少年近乎是蹦跳起来,一眨眼退到了墙边,惊慌之中动作倒是敏捷,好险没把锅撞翻。

一瞬间他以为那声音是太过安静而出现的幻觉,但随即朦胧的晨曦中浮现出披着白麻布斗篷的少女。她漠然地与他对视,幽深的眸子中不带任何感情,漆黑的长发从兜帽中直直挂下。黑白如此分明,像是来自吊丧的队伍。

“你是活人?”

——然而这句问询却是出自少女口中。

“我……是。”青衣少年呆了一下,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是否蕴含着杀机。他一边谨慎地回答,一边瞟向少女手中标志性的引魂幡,“你是……无常?”

“是。”少女连点头的力气都懒得花,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少年戒备的神色稍稍一松,转而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要来勾我魂的吧?莫非我的死期这就到了……我才刚十八岁呢!”

他不由有些心灰。虽然突然出现的不是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但见到无常也不是什么好兆头,绝大多数人唯一能看见这些鬼差的时候,就是即将去往地府的时候。

他自然是知道此地的食物是不能入口的,只是此刻他不由又瞟了那锅盔一眼,心想如果真的要死,那临死前还是啃一口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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