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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要我笑一下,我随时都可以笑。”
“那便算了。虽然知道你笑也是装的,不过不用这么迁就我。”天衣无缝摸摸她的头,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他还从未听这位白无常提起过生前的事。“对了,小白你生前是哪里人?”
“……”盛情难却又沉默不语了。
“我倒是忘了,无常大半是不记得生前之事的。”天衣无缝很快转了话头,掀起眼帘望向前面高耸的城墙,“前面就是城门,我们已经走回来了。”
盛情难却伸手触碰城门,她的手比天衣无缝还要苍白细瘦,“果然出不去。”
沉思片刻,她又补充道:“而且生死簿也没找到。”
天衣无缝仰头望天,晏然自若道:“丢了暂时也不要紧,反正城里这幅光景,应当也用不着拘魂。眼下不如先去寻觅城中异状的破解之法。”
这位黑无常好整以暇的风度也是难得,大概某一天地府塌了,他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慌乱失措来。
“那么我们也先分头行动。”盛情难却发话,“毕竟时间有限。”
“是说本月十六江州城就要鬼门关开了么,今日已经是初一了啊。也真是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了诡异之状。”天衣无缝指节轻轻叩着下巴,“能快点解决也好,毕竟连阳间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你往西边,我往东边,日落时分回这里碰面。”盛情难却简短地指示。
天衣无缝自然没什么意见,但他眨了眨眼睛,大约话匣子里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在喉咙里里打着转不吐不快,于是赶在分别前把话统统倒出来:“说起来,小白你一直拖延着不愿完成业绩,是你想要一直当无常么?这究竟是为何呢?”
想必这个问题他也疑惑了许久,只是此时恰好心中一动,终于如此问道。
“之前你问我生前的事,其实我是真的记不清了。”盛情难却侧身准备离去,用余光瞥了天衣无缝一眼,答得平静而并无迟疑。她向来不说谎。“至于为什么当无常,我也只记得一个念头——”
“我要杀一个人。”她无动于衷地说出这个骇人的目的,“虽然也忘了那个人是谁,但若是轮回转世的话,就会连这件事也忘记吧。”
说罢,她掉头往东走去。
“是这样么?我倒觉得或许另有缘由。”
然而背后传来天衣无缝向来从容悠然的声音,又带着一点洞若观火的精明:“小白你也知道的,死者亡故后有执念不散,与阳世尚有连结,才能被地府召为无常,来往阴阳两界引渡魂魄。然而执念必须无害于生人,否则便会堕为恶鬼。”
盛情难却回过头,斗篷阴影下漆黑的眼瞳与他对视。她并未开口,但两人对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已经心照不宣。
天衣无缝轻轻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小白,我不是要否认你的记忆。只是我觉得……若是为了杀人而留在世间,太辛苦了。”
三月初一,江州城。
正是被俗称为“樱笋时”的初春,江州城四季的景色都美如画幅,但夏秋冬三季的景致比起一城春光来还是黯然失色。江州城毗邻更行江,这条大江横穿半个大奉,是极好的水路。无论渔舟客船还是挂帆巨舸,都终年如不息的江水一般来往渡行。江州城凭着这条水道的地利,也成了地比金银的豪富之地。城中屋宇大多红漆青瓦,不吝显示自己的张扬。待到春时,满城花木又竞相盛放,花叶豪华缭乱,美得不似人间。
只不过如今满城的盛景,却死寂得过分。早春初绽的花枝没有引来蜂蝶,也不曾有赏花的人群传来喧嚷。只有偶人似的男女老少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滑稽中透着可怖。
这怪异的景象倒真是不似人间了——若是盛情难却在旁边,天衣无缝定然会把这个冷笑话讲给她。
袍袖迤逦的黑无常漫步街上,像是踏春出游的公子,飘飘然十分应景。只是他不知看到或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着眉,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有同伴在身边,他无人相与说话,于是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枝梢树叶的簌簌声。
这种安宁却没有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他身后忽然透来一丝凉意,仿佛飞鸟挥动羽翼时扇起的一缕微风。这丝寒意在刻意掩藏下十分微弱,但在黑无常的感知中却无所遁形。
天衣无缝停下脚步。他一手掩在袖中,一手握铁链,稍稍眯了下绿眸,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去。
盛情难却从一间屋子里掠出,抬头看看天色,昏黄的落日已经接近了远处的山脊。
江州城确实占地宽广,东面又尽是连片的屋宇。尽管她还不至于每家每户都翻箱倒柜地去搜,但调查起来还是十分麻烦。夕阳西下,她还没有依计划将以东的半座城探查完毕。
说来她连究竟要找什么都还不明确。只是半天看下来,她甚至连能动弹的东西都不曾见到过。
尽管一无所获,盛情难却也不多逗留,撤身往城门口返去。其实离约好会合的时刻还有一阵子,但大概是分别时天衣无缝絮絮叨叨地要她小心一些,令她下意识想要提早一点回去。
城门照旧紧闭着,漆面反射着晖光,红得有些刺眼。盛情难却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夕阳渐渐沉了半轮下去,终于将引魂幡往地上一杵,眼神也像夕光一样晦暗下去。
天衣无缝失约了。
她说不上焦急或者生气,只是这件事颇有些意料之外。盛情难却不再空等,即刻往西面的街道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