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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没立刻言语,他心里乱糟糟的,不肯受辱为人鱼肉,又不愿出头搅乱池本就浑浊不堪的死水。他知道只要封家不倒,只要他人在尚衣库,封岑就会变着法的折磨他,羞辱他,他现在能忍,却不一定能熬到封岑没兴趣的那一日。可满怀抱负而来,若黯然辞官而去,又是那么的不甘心。
他知道怎么解围,只要他做那个拔线抽丝的出头鸟,除了封岑,他便是和皇上站在了一头。可朝堂纷争不是市井乱斗,你一棒子我一板砖,是真真切切会死人的……
原是皇后要改广袖为窄袖,元小萌领了差便浑浑噩噩回了尚衣库。
一进门封岑就阴阳怪气地咂嘴问:“皇后面前说了什么?”
元小萌再不满也不能改变封岑是上级的事实,只一躬身如实说皇后不适并未露面,并将要求一一道明。
一听要改袖口,封岑脸色一变,咧嘴嘲弄道:“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这是皇后还是女侠啊?居然要改广袖为窄袖?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言毕,他才意识到自己身旁的是元小萌,清了清嗓子,道:“你去回禀皇后,不合礼制,改不成。”
是了,在这里,女子为了行动方便想着窄袖袍都是逾越规矩,违背祖制。尤其是皇后,天下女子的表率,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想着事事躬亲,在这群男人眼里可不就是无礼无法,是个天大的笑话。元小萌看着膝上的衣裳,感到深深的无力。
揣着明白装糊涂
肃穆的朝堂之上嵇暄然的脸色并不好看。
“千年祖制,何曾有过女子着男装之举!如今民间此举蔚然成风,有违礼法!着实叫人羞愧!臣以为应当立即着法部立法禁止此风盛行,违者重罚之!”
封太师已着门生率先挑开话题,眼下已有多位众臣附和,但看帝王面色凝重,仍是摇摆不定,便上前一步慷慨陈词。
“臣附议。且臣听民间传闻此举是宫中兴起传入民间,还望皇上自后宫起整肃衣冠,为民表率!”封太师的表态似是给满朝欲上书陈词的大臣们喂了一剂定心丸,一时间众臣复议,朝堂之上乌乌泱泱跪了大半官员。
嵇暮幽一言不发看了半晌热闹,见这群大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觉好笑,上前问:“各位大人以为紫琼将军如何?”
紫琼乃是熹国开国太祖亲妹,贵为公主,却也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将军,平乱除奸,骁勇善战,战场上一骑绝尘,横扫千军,猎猎火红披风如晚霞明媚,获封猎云将军,荣膺功勋塔十大功臣。哪怕是封太师这般不屑女子立功的老顽固,在皇上面前也不得不一躬身,表示尊敬,“猎云将军乃国之典范,功勋卓着,吾等钦佩。”
“战甲自古皆为男装,若以诸位方才言论,紫琼公主着轻甲杀敌岂非是逾越祖制之举?”
封太师终究是年纪大了,猛地被嵇暮幽堵得蹦不出一个字儿,长宁公子在旁观察许久,此刻终于闪身站了出来替他解围,“靖王殿下此言差矣,紫琼公主舍身为国,以轻甲护身为的是国-家大义,如此一来礼法皆为让步。可如今市井女子以男装为尚,充私欲,立法皆为不容。”
“男装较之女装更为便捷,市井女子多为生计奔波,以裤装取代裙装,以箭袖代替广袖有其可取之处,不能仅以私欲这一说法混淆概念,以偏概全。”章仇阎朗声道。
面对眼前这个大块头,长宁公子不卑不亢,“市井女子粗鄙,不知男女冠服有别,需朝廷立法矫正行为。章仇将军莫要替村妇寻找借口以掩饰其失礼之实。”
双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大有一副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之势。嵇暄然一大早叫吵得头疼,捏捏眉心,宣布这件事容后再议。虽不情不愿,但皇上已经发话,封太师不再一味紧逼,将手中厚厚的折子递给曹内侍,缓缓退下。
散朝后嵇暮幽哼着小曲儿跟在封太师和他的一众门生后面,没走几步却被长宁公子叫住。他见长宁公子面色微红,气喘吁吁,便知他是一路快步才追上自己,随手便抽出袖中的绢帕递于长宁公子手上。
长宁公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接过那方纯白帕子,“如今男装之风盛行,你可知起源为何?”见嵇暮幽不接话,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府里那位,区区一个弄臣,竟越了尚衣库的权限给皇后娘娘私改男装。不仅如此,还在自己经营的铺子里向女子兜售男服,靖王殿下,这般大胆行径您也不管管?”
长宁公子向来明哲保身,可如今这番话与今日朝堂的辩驳较之前行事之风,显得有些唐突,嵇暮幽不由地多想。“尚衣库的职责是为帝后筹备衣冠,既然皇后娘娘有改衣需求,元小萌作为使官,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且其改衣为常服,并非礼服,又何来私改一说。”
这是嵇暮幽第一次正面反驳自己,长宁公子心里一颤,不安迅速缠绕住狂跳的心脏。他清楚地认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也有什么东西在消失……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子着男装便是礼法不容的大事。如今,你府里那位生事颇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此刻不站出来反对,还一味包庇,可曾想过后果?”
“坊间男子可着裙裾卖俏取乐,便称美人也是褒奖,女子为何不能着窄袖?怎的一件衣服还较量起了尊卑?”
嵇暮幽凌冽的表情吓到了长宁公子,他突然觉得眼睛发干,语气也有些虚浮,“你从未这样朝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