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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是不是累了?”千歌小声询问。
嵇暮幽顿了顿,他倒是忘了还有个千歌。
“沉香送花的时候你在吧。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千歌轻声应和,脚步放缓了些,与嵇暮幽大抵只有半步距离。风灯透出的朦胧光线将嵇暮幽黪色衣袂的龙纹照亮,二人之外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
嵇暮幽没有食言,次日他便向朝廷告了三日假期,一心一意地在替元小萌处理这桩令人烦扰的事。一大早他嘱咐完元小萌不要再瞎胡闹后就出城去了,大抵是去寻医。自重州之后元小萌对嵇暮幽很是信任,也为昨天自己的无名火感到一丝丝羞赧。黑蜜病着,铺子也是没有心思去,索性待在府里。
这会儿刚用过早饭姬管家便闯进院来,二话不说架起轮椅就往临渊台去。元小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管家事由,他也只红着眼不回答。再多问几句,竟然一副要哭的架势,元小萌可见不得这玩意儿哭哭啼啼,赶紧闭嘴。
到了临渊台管家将其推至一旁侧室,未及掀开门帘便可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呜咽。这声线元小萌有七八分耳熟,待帘幕挑起,眼前景象却着实吓了他一跳。
偌大的房间,沉香端端跪坐在堂前,他只穿着亵衣,脖颈裸-露的肌肤因寒冷泛起了鸡皮疙瘩。他也看见了元小萌,但他没有动,只是紧咬住嘴唇堪堪别过脸,不想自己这般可怜模样惹人耻笑——他浑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的蔷薇,但凡有分毫移动,细小的尖刺都会在他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细密的划痕,就是这一转头的功夫,脖颈处又多了几道肉眼不可见的伤痕。细密的痛痒攀上躯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垠的煎熬。
“元公子,若是沉香公子送的花有毒,他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管家一急眼声音居然颤抖起来,“你看看这衣服上的血迹也知道这底下皮肉的伤口定是数不胜数,饶是这般沉香公子都没有中毒,可见这盆花真的没有问题……”
管家说的这番话元小萌在踏进这间屋子的一瞬就想到了。且他想的到,嵇暮幽怎会想不到。但嵇暮幽还是连夜将沉香绑到这处,弄出这么个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刑罚来,又是为何?
见元小萌沉默,管家可等不及,“王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看你先做个主,先给沉香公子松了绑?”
元小萌睨了眼眼泛泪花的管家,必定是关心则乱,可平日也没见管家和沉香过从甚密啊。难道?元小萌一挑眉,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猜测虽大胆,偏嵌合了眼下情形,让一切反常都变得合乎情理。“我现在的身份不过是王爷雇来看铺子的掌柜,你们这是家事,哪里轮得到我做主。”嵇暮幽后院失火,他还是赶紧撇清关系为妙。
管家哪里肯放过元小萌,拿身子堵住门,硬是要逼着元小萌松口给沉香解了处罚。他看的真真的,哪怕元小萌如今不在后院,王爷也对这个瘫子十分偏信,再者这次要不是元小萌一口咬定沉香是幕后黑手,又怎会有今日这出。
管家十分执着,元小萌说的是口干舌燥,寻思他大抵会错了意,又急着回去看顾黑蜜便将话题挑明,“你有没有想过王爷罚他不是为了黑蜜的事,而是借这件事罚别的……”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沉香先沉下脸色,朝着元小萌喊了句滚。元小萌撇撇嘴,心疼嵇暮幽一秒钟。
漱晴斋里千歌已经沏好了茶等了片刻,见元小萌回来热情地招呼起来。元小萌先去看了黑蜜,他还是那般静默地躺着,轻蹙的眉头就像是安睡之时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噩梦。他不愿尔虞我诈波及这个澄澈的少年,因此比起中毒,元小萌更希望他是自己染疾。
替黑蜜掖好被角,元小萌退出屋来。廊前雕花托盘上已有千歌倒好的茶水,元小萌渴坏了,如作牛饮一口气灌下两杯。千歌笑他喝茶比喝水还猛,元小萌不置可否,他不懂茶,也喝不出个所以然。眼看元小萌要取第三杯,千歌慌忙摁下,偏要元小萌说一说这茶与往日有何不同。
元小萌咂咂嘴,似乎更涩一些,但既然如此发问,应当是更好才是……
“是换了好茶叶?”
千歌摇摇头,似乎也没指望元小萌答对,径直将茶水递上前。就在元小萌手即将触碰到杯壁的一瞬,滚烫的褐色液体倾倒出来,泼到了元小萌的手上。
元小萌登时烫了个激灵,要不是身有残疾,估计都能蹦个十丈高。“这茶太烫,一下子没拿稳。”千歌淡淡解释,不紧不慢地拭掉沾染在他袖口的茶沫。
同时沏的茶,怎的这杯这么烫?元小萌眼瞅着自己的手腕都烫红了一圈,上次摔破的地方也有些溃破。不过好在并无大碍,元小萌没放在心上,仍与千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家常。
千歌十分难得地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说起了他的过去。出生平兰,家里以采药为生,懂些许当地疾病的救治方式,这是元小萌早先知道的事。可今天他要说的,却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我不是说过家里穷上山采药过活吗,其实我家本不是药农。我是个孤儿,自小在义庄长大。”想到那鬼森森的地方千歌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说是义庄,也时常送些要死不得活的人来,乞丐、灾民、被豺狼啃了大半看不清脸还在咿呀乱叫的猎人,府衙会塞些碎银子让死老头看着能救的就拉一把。本来活在世上就是浪费的人还续什么命吶,那死老头便悄悄混些毒草进去送他们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