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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阙至今无法忘记那一日自己去给章仇阎喂药,章仇阎喉头滚动,哑着嗓子问自己,他是不是要死了。那一瞬,凤阙有些哽咽。
他是个孤儿,自小跟着妙医仙游历四海,行医治病。所谓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于他只是虚妄。他行医,只是不知道去做别的什么好罢了。再者从小到大,生死离别见得多了,性子也更为寡淡,从记事起几乎没有产生过不舍与留恋的感觉。
可那一日,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与不舍。
明明和章仇阎并无交情,明明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救治,明明知道他活不了几日……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章仇阎,你没事,我会治好你。
正道无法,他便犯险以毒入药,那是他师傅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法子。索性,章仇阎底子好,挺了过来。
但凤阙知道,他已毒入骨髓,若想活命,唯有以剧毒的游丝草果实以毒攻毒。
自那之后,世人都以为妙医仙已逝,却不知师徒二人躲在深山埋头种植游丝草,也不知妙医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承袭的称号。
“药一制成,我便会前往京城。在此之前,你还得替我看好他。”一想到不消数月他们便可再相见,凤阙只觉得满心充盈。
不许他领兵,不允他征战,十年以来,嵇暮幽一直这样竭力护他周全。可他这次来,说实在的,只有一成是为了章仇阎。毕竟凤阙把章仇阎放在心尖尖,与他过不过问无任何干系。
“我也有一事麻烦你。我府里有个孩子,少年时砸断了腿,如今站不起来,还劳你回京的时候一并给治了。”剩下的九成,自然是为了元小萌。
凤阙睨了嵇暮幽一眼,不信续筋接骨有种小事也劳得他亲自过来一趟。可自己也是有求于人,不好拒绝,轻声应了一句算是答应。
见凤阙答应的爽快,嵇暮幽勾出一抹笑,知他久居深山,尚未理解自己所求之事并非一件,紧赶着在他发现反悔之前逃之夭夭,“那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务,便回京等你的消息。”
凤阙没有回应,院内只有石轮碾过药草的细微声响和嵇暮幽的脚步声。
“慢着!”
嵇暮幽推开院门的手应声顿在原处。
凤阙将研磨的药汁导入瓶内,轻放在嵇暮幽手心,“这个,只需一点便可防江南这一带毒障,虫蛇闻之皆会绕道而行。”
嵇暮幽倒是没想到凤阙独居山林,反而较之从前更添了人情味,正欲拱手道谢,只闻凤阙悠悠道:“道谢便免了,我只是想让你快些处理完事务,回到京城看顾他。”
嵇暮幽轻笑,将药揣入怀中,消失在密林深处。
戏精
“废物王爷”,元小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重州府衙。几个小吏掩着门,小声数落着尚在厅堂与知州协商剿匪事宜的嵇暮幽。他没出声打断,只是笑着推开门,惊得他们腿脚一软。
这件事,他没捅给嵇暮幽,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如今连他都有几分怀疑嵇暮幽是真的废物。
来重州已有数日,嵇暮幽只在府衙露过一次面,之后便放飞自我,领着他在地界内各处游山玩水。
起初,元小萌觉得这是嵇暮幽故作一派颓唐散漫的模样来麻痹悍匪神经,降低他们警惕。可是日子过的飞快,嵇暮幽却再没提起剿匪这码事。
须知元小萌知道嵇暮幽替自己寻了妙医仙后,感激涕零。除了出恭睡觉与他分开,其余时间都在不遗余力配合他的演出。时隔多日嵇暮幽却未有半字提起剿匪事宜,可见是真的抛诸脑后了。
他心里着急,将嵇暮幽是他的上级这件事撇在一边,抓着机会就不忘提醒一二。可嵇暮幽要么是喝醉了酒,听劈了叉,将“剿匪”听成了“脚肥”,煞有其事地将他的废腿抬起来,搁在桌面上细细端详,而后含糊地回他不肥不肥。要么,就充耳不闻,接着奏乐接着舞,恁他一个人干着急。
这让满心以为能为剿匪民生大计贡献一份力量的元小萌大受打击。特别是听闻重州边境又有悍匪下山洗劫村寨,更是对嵇暮幽失去耐心,索性抛开了什么礼数客套,化身时刻满电的复读机,不断在嵇暮幽耳边碎碎念叨。
望江台上,当地商贾豪杰备了一大桌盛大宴席,元小萌却食不知味,望着涛涛江水,止不住地叹气:“咱们来了有十天了吧。人也歇够了,粮也备齐了,再不行动,马都贴膘了!”
但他对面那位,正致力于将白瓷碟中细如发丝的胡萝卜丝一根一根挑出来,随口附和道:“可不是吗,要入冬了,不贴膘不得冷死。”
元小萌怀疑他是故意装傻充愣,但没有证据。转头悻悻吃了两口菜,又想来招激将法:“你看你,没牌面啊,亲自坐镇重州,仍不时有悍匪下山作乱,无异于在你脸上跳呢!”
“你以为本王是你啊。本王身上没跳蚤,眼里也容不得跳蚤,就算是有跳蚤也是在你脸上蹦跶。”
这叫什么,这叫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元小萌咋舌,闷头扒饭再不言语。
嵇暮幽抬眸瞥了眼元小萌吃瘪的小表情,看他只吃白饭,十分“贴心”地将自己挑出来的半碗胡萝卜丝推到他的眼皮底下:“别光吃饭,吃点菜。”
元小萌看着映入眼帘黄橙橙的菜品,眉头一皱,显然是这道菜不合他的心意。
嵇暮幽却起身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催促道:“吃点啊,人家都看着呢。”说罢眼睛瞥了瞥隔着珠帘候在外面的一众随行官员。
“我不吃胡萝卜。”元小萌呢喃,他一向不喜欢胡萝卜的气味,说话之余都忍不住要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