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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没搭理他,顾自垂着脑袋,两只手紧紧攥着提花被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效果伤心啦?”话刚说出口,嵇暮幽就在心里翻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伤口撒盐嘛。
他这几天其实一直派人盯着北极阁。那些来给元小萌看过病的郎中,事后他都召到临渊台自己问过详情——都是些指望着撞个大运,拿到赏钱的不入流杂医。能医得好才怪。
说起来,他姐姐也是心急,这一日一日不间断的找来人看,不是针灸,就是推拿,元小萌这小身板哪受得住!拿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去公主府找她理论去。
“那个,我看这几日你这来往郎中挺多的,一个一个试下来,哪怕现在没效果,没准睡一觉起来就有了效果。”这话说出口嵇暮幽自己都不信,可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脸,就着话头坐在了元小萌的床边。
搜肠刮肚地哄了几句,见元小萌还不搭理自己,嵇暮幽也有些不适应,心道哪怕和自己吵上几句,也比现在不声不响来的舒心。隔了半晌,终于坐不住,偷偷弯下身子凑到元小萌身边去看。
只见元小萌面上没有一点表情。那双原本顾盼神飞的大眼睛此刻也毫无神采,唯死死盯着被褥上的一团紫红绣球,似乎要将它看穿。眼圈则红的像是被辣椒迷了眼,眼见着是要哭的迹象,可就是睁着一双眼,硬是没掉出一滴泪珠子。
元小萌一定不知道他现在强忍眼泪的倔强模样有多像长宁公子。可是此刻,嵇暮幽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把长宁代入元小萌。
对于嵇暮幽来说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他也是头一次遇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坐立不安,总想伸手去将元小萌捞进怀里。他努力克制着这份冲动,指节在膝上无意识地敲打出节奏,额角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辰光似乎走得很慢,连呼吸都被拉长。
“应该是没得治了。”不知过了多久,元小萌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寒月里枝头摇曳的露珠,总以为下一秒就要坠落,却执拗地抱紧了枝丫——终是忍住了泪水的决堤。他不想,也不愿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
“怎会。公主为治你一双腿,斥千金寻医。银子花出去,还怕没个结果。”
嵇暮幽望着元小萌的侧脸,喉头滚动,嗓子眼莫名发干,连安慰的话语都干巴的像是赫兰州干涸的土地。
元小萌摇摇头,倏地将覆在自己腿上的被褥掀开,一双伤痕累累的腿就这般大喇喇地呈现在嵇暮幽的眼前。
自上次含蕊鞭笞元小萌嵇暮幽细细看过这双腿,他便再没忘过。
他自己也感觉奇怪。
论美,瘦骨嶙峋,有何美感。论残缺,自己暗牢里押着的犯人比这不成形状的多了去了。再说,元小萌以前伺候他的时候,这双腿见了多次,也没有哪次这般让他惦念。
可不知怎的,只那次后,这两条腿的样子就刻在了自己脑子里。
如今再见,鞭痕已淡如银丝,却多了许多针眼和大片的乌青。它们盘亘在本来就不宽裕的苍白肌肤,如同藤蔓缚住了尚未长成的树苗,反而要将嫩叶绞杀于无形。
想也知道这几日郎中轮番上演拿手好戏的结果。嵇暮幽脸色一沉,拳头已不自觉捏紧。
“这双腿,无论别人怎么折腾,都没有一点感觉。”元小萌苦笑着抽出自己斜插在发间的木簪猛然朝着右腿刺去。
嵇暮幽心里一惊,反手一拧便将他手中的簪子截下。
“瞎想什么,肯定能治得好。”嵇暮幽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他把刻着瑞云的簪子端端插入元小萌乌黑的发间,转身将被子复盖在元小萌腿上。“公主她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甄别不出庸医,你还是别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了。”
元小萌悠悠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几日来的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无能之辈。可心里总存了一丝念想,想着下一个就是神医降世,想着下一个就能治好这双腿……如今却要硬生生打破他的幻想吗?
“有些事情,你越想他成,他就偏不成。你放宽心,晾一晾,没准就成了。”嵇暮幽其实已经向妙医仙书了一封密信,只不过目前他还未有回信,且妙医仙这人脾气古怪,这件事他还没有十足把握。担心贸然让元小萌知晓,之后白白让他失望,便只藏在心里。
“你如今满心扎在治腿里,这么好的天也不出去逛一逛,真是耽误春光。”眼下见元小萌颓唐萎靡,他拿出事先备好的银袋子塞到元小萌手里,唤来黑蜜只说带他去街面上散散心。
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烘的人睁不开眼。元小萌左思又量,出了王府,还是先拐个弯去了公主府。
这般好的天气公主自然不会拘在府里,元小萌便托侍婢带了话,请求明日便停了这所谓的“重金求医”。毕竟这般治腿首先是自己身子遭不住,再者听闻公主已花费百金,他实在心有亏欠。
出了公主府,元小萌长舒一口气。
想来嵇暮幽说的没错,自己钻了治腿的牛角尖,颓废的连日子都过不好了。如今尝试放下,果然轻松不少。
“这几天第一次见你笑。”黑蜜站住脚,去隔壁的摊位买了两块黄糖糍粑递给了元小萌。
在笑吗?元小萌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来也是无奈的笑吧。
元小萌没有目的地,嚼着糍粑由着黑蜜推着他在街市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