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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明天就是八月初八了,这一大群人正好能赶到梧阳城。听闻梧阳城有赶秋的习俗,说不定还可以去凑一凑热闹。
此刻的金鸡湖上,透着斜阳打下的碧波荡漾。横在湖中央的木筏飘悠悠地荡着,就像是飘摇在遥远他乡的她的兄长,无根无土,无依无靠。
云昭就在一棵大树底下凝视着那只小小的木筏,树影洒落下的斑驳打在她的身上,有种静寂的怅寥。看上去她的背影似乎有些悲凉,肩膀也在轻轻颤抖着,就像方才飘落下来的一枚黄叶。顾文若便把手里的地图塞给了旁边的金崖,一个人跟了上去。
“怎么啦,在看什么?”顾文若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一只小木筏正悠悠地晃荡在湖面上。在夕阳照耀下的湖水上面安静地摇着,在她身边看的话,这场景真的很美。
可是云昭好像并不是这样觉得的,她眼睛里的泪终于含不住了,沉沉地砸了下来,也砸进了顾文若的心里。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也或许是她终于回味过来,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中会有一种苍凉和悲伤的感觉。可他看着这只孤影行只的木筏,便看懂了她的心境。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出来吧。
就连云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过是看着这场声势浩大的落日,看着一只小小的木头筏子,她居然真的开始掉起了眼泪来。错愕,她错愕地看着他,她似乎很不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可就是没来由的想哭,没来由的难过。她靠在顾文若的臂膀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很紧很紧,像是用尽了全部了力气——然后,很快她就脱了力,她的手在顾文若的后背上缓缓地垂耷下去,她的头依旧抵在他的肩膀上,她无声地颤抖着。
湿润渗过柔软的布料流淌进去,呜咽的哭声埋进了衣服里,她的声音也埋进了衣服里,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顾文若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两下,三下……她才终于缓了缓。
她想着,明明知道兄长活着就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她究竟在哭什么呢?可是情绪总是没来由的情绪,就算隐忍得再好,也会在某一个瞬间决堤。就像那只木筏一样,飘飘荡荡再悠闲,看着离远的岸,也会想家。兄长也想回家,可骆萱却不放他回家。他歪歪斜斜刻着的细小的纹路,都在说着他想回家……
不过多时,云昭便沉静下来了,连同风也沉静了下来。她掬了一捧湖水洗脸,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只有顾文若肩膀上一小块浸湿的衣料,还在诉说着方才的记忆。
在这样美好的落日里,掉几滴眼泪也没什么的,顾文若宽慰着她,又同她讲起了军营里的笑话。
太阳又斜了半分,他们两个人也从树的阴影里出来了。
北狄的人儿大概都没见过这样的美景,他们见过无限的落日余晖,落进山里、落进草里、落进了无边际的大漠里,可就是很难见到这片橙红色打翻在江河湖泊里。
真美,美到他们根本没办法留神不相干的人,只拉起了身边的朋友,望着湖水和天际出神。
“你说云骁答应了?不可能!”李容正捡着地上的石块,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越起的石头在水面上惊起了一道道激荡。他眼睛眯着,笑嘻嘻道:“北狄的骆萱公主好强势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位云大将军,那可是敢在兴元殿上连拒十桩婚的人!连皇上都不好说什么。公主殿下就发发好心,放过我们将军吧!”
“不说你待要问,说了你又不信,你还要怎样呀?”骆萱也学着他的样子往水里丢石头,一开始还不得要领,后来便熟能生巧了,一连打了十多道出来,高兴得简直要在原地跳起舞来。
这一路上走过来,十多天的同甘共苦,大家也相处得熟络多了,并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和客气。
尤其是金崖,似乎颇受北狄姑娘们的喜欢。顾文若决定了,待回朝之后,他的那副好歌喉定要如实禀告给太子殿下,省得太子他到处找不到人唱曲儿。
而代望山一有机会就逮着谟吉和骆萱套话,比如问问他们的生活习惯呀,问他们换季的时候都是怎么搬家呀,对居住的地方有什么要求呀,还有那边都有什么讲究呀,北狄语言好不好学呀……问得人还真以为大将军要入赘过去当驸马爷了呢。
骆萱一开始还总是爱缠着云昭,面上是在打听她的故事,实际上就是想听她哥的故事。等把云昭缠得烦了,她便换个模样又来哄她,人多的时候好哥哥、背后里好妹妹地叫着。
其实骆萱还算好的,可谟吉就分外难办了。这位一有机会就要凑上来,还说什么很久不打架了手痒痒,想找将军切磋切磋武艺。云昭都会用没那个闲工夫、心情不好别惹我、要不先跟我的军师打等等理由搪塞过去。当然了,架也是打了几回的,两个人偏偏总是会打成平手,偶尔谟吉也会放放水,故意被人打疼了让她出气。
毕竟七年多的仇怨,他砍了人家哥哥的一只手臂,心里多少有一些愧疚。
只是这个军师啊……原来并不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柔弱书生,这下可难办了。
夕阳无限好,绛红色的霞光渐渐昏暗了下去。从金鸡湖绕过去,沿着乡间的小路一路东行,梧阳城门便出现在眼前了。
城门依旧大开着,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云昭把同行文牒递给守城门的官兵,那人忙堆着笑放行。
与一路上经过的小城都不一样,梧阳太热闹了,接近于京城的繁华。骆萱也终于看到了她心上人口中的灯火阑珊和花开千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热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