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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竹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她很想喊住沈吟,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长夜漫漫,辗转难眠之时,许竹君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那样做。
她听了一辈子的话,可是这次她不想再听话了……
这大概是许竹君做过的最任性、最勇敢的事——
这天晚上,她换上了凌千秋送给自己的一身圆领袍,从后院的小角门偷偷地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来过,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套橙褐色的衣裳,即使是在凄冷的黑夜里还是很扎眼。
九月的初秋,夜里实在有些冷。许竹君哆嗦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走到云家。她方向感其实还不错,只是平日里出门较少,再加上夜深露浓的,很是不好找。
她白日听父亲说,明天就要请云骁上门来提亲了,她实在不愿,她想云骁应该也不愿。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那为什么硬凑在一起呢?她要想个办法让云骁和她一起反对。
她的侍女梅儿自然不忍看小姐这样难过,半跪在跟前沉声劝慰了好半天。还是梅儿的一番话提醒了许竹君——她可以去同云骁说清楚,她已经有心仪之人了,更何况她也实在不愿意抢了自家姐妹的心上人。
此事紧急,许竹君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与梅儿交代好一切便偷偷跑出去了。
她知道云家在哪里,往日和凌千秋路过云家门前时,千秋曾不止一次指给她看过。以前她还不理解,为何千秋那般飒爽的姑娘,也会有那样的一面,不过现在她明白了。
犀利的寒风吹袭着她的身体,冷嗖嗖地灌进衣袖里,她也全然顾不上了。
许竹君穿过漆黑的巷子,走到流淌着溪水的小桥上,桥底下是黑洞洞的望不见底的水,一眼看下去像是要吞噬掉她的魂灵。桥上的风还要大一些,也更冷一些。
看见远处的巷口有些许光亮,她下意识心悦道:“太好了!有灯!”她高兴地迎上去,跑了两步倏忽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声音不对。她赶紧退回来蹲下身躲着,躲着巡城的人走过去。
子时之前,京城的侍卫照例要在四筒八巷之间来回巡查。不过平时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每天晚上装装样子就行了。
他们走过了七贤街,正要打道回府去好好痛饮一番。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类似于斑鸠的叫声,他们顿时警惕心大作,扶上腰间的佩剑,匆匆赶向声音的来处。
许竹君看着远去的巡查兵,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这真是老天襄助!她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趁机逃到了七贤街上,寻找着那座熟悉的院落。
她看着云府的墙头,心里有些犹豫,这墙比她要高出好多,怎么可能攀得上去……她四处寻摸着周围有没有能借力的东西,正好瞅见了墙尾的一棵树。
小时候她跟着凌千秋也曾偷偷地爬过树,只是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她挽起衣摆和袖口,抱住那棵粗壮的大树。可是她试了好些次,就是爬不上去,没这个道理啊。她望着眼前的这棵树,也顾不上天冷了,急得直喘气,往日的文雅也全然抛到了身后。
许竹君并非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只是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无非就是嫁和不嫁的问题,万一被人发现了,情况也不会再差不到哪儿去。
她在墙根底下尝试了半天,又在大门口溜达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云府大门并没有关紧,似乎只是虚掩着的。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悄悄地越过影壁,院子里空无一人。
进来之后,许竹君更懵了——她应该去哪里找云骁呢?
远处乍然传来了一阵金属击鸣的声音,听得人有些害怕。许竹君在树底下拾起了一根半长不长的棍子,紧紧地握在手中,挡在身前,脚步一直往后退着。
不多时,那金铁铮鸣的声音消失了,变成了亲切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那步子离她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不敢确定那人是不是云骁,更不知道那人在同谁交谈,只好先躲在柱子后面观望着。
先是一道英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州鸣,你们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最近清闲得很,说了我好去接你啊。”
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是历经沧桑的少年意气,有些沙哑道:“此事说来话长,谁能想到在离鹤关碰见我爹了,谁又能想到他和那江公子还是故交……唉,这一路上可折磨死我了,那些人说话做事都还是那一套,我又不爱听,一到梧阳我就自己偷偷跑了回来。先不说这些了,将军呢?已经休息了?”
卫州鸣今日才知道江湖自在的好处,要是搁以前他敢一个人悄悄跑回京城,让朝中知道了一准是要给逮起来的。
“屋里亮着灯呢,应该还没歇下。”代望山越过影壁墙去关上了院子大门,这才回来指了指那间有光亮的屋子,“她这两日在愁一桩事情,实在是说来话长,要不今晚先去我那休息休息吧?我先将来龙去脉同你讲讲,明早再来见过公子。”
卫州鸣望着光亮的屋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好,这几日是不是发生了许多事?”
代望山却道:“你不知道,是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
没想到卫州鸣的表情并不怎么疑惑,多日不见他似乎还成长了一些,没有追着代望山问“这些年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之类的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着代望山往后院去了。
等到二人的身影远去,脚步声也渐渐隐匿在黑夜里,许竹君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她往自己的手上呵了一口热乎气,将挽起的衣摆和袖口都放下,驱散了一些寒意,这才盯住那扇亮着灯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