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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和他的那群好兄弟们笑作一团,眼睁睁看着熊心出丑。歌女舞女这些女伎,在那个年代本就是处于女奴中最下等,不需要公子的额外吩咐,她们此时竭尽所能地羞辱刁难面前的王,发泄自己过去十几或二十几年遭受的冷眼和嘲讽。
项羽看得累了,拍了拍手掌,众舞姬一哄而散。此次晚宴由于项梁和诸将都不在,众人也没料到刘邦会来,是以并未备餐。项羽和诸子弟喝了一些清酒和冰镇的醴酒,水浆,又随意吃了各色酸甜浆果及糕饼,此时夜色已深,一个个酒意和困意齐齐往脑门上涌,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离开了。
儿女情长
刘邦见众人纷纷离去,也要离席,却见熊心伏在岸上,委屈大哭。
熊心身材瘦弱矮小,皮肤黑黄,虽然穿着锦袍,却丝毫没有王族的贵气,却像个滑稽小丑。此时他的锦袍上沾满了各色的酒渍和果渍,一张脸也被酒水和泪水弄花了。
“大王。”刘邦柔声道。
“我算个什么大王,受够了这种鬼日子,不如回乡下放羊。”熊心伤心极了,捶案大嚎。刘邦取出腰间丝帕,为他擦拭手脸:“大王要拿出王者的架势出来,不要让人轻视。”
“项氏叔侄仗势欺人,我这个王不过是他们手中令箭,算不得真。”熊心惆怅说道,两行热泪迎风而落。
“大王骨子里流淌着高阳氏的血,是最高贵的王者之血,您是楚地的君,项氏是臣,楚地的民众臣服于您,而不是项氏。前路未晞,大王万万不可自怨自艾,教无耻的小臣和奴仆欺压您。”刘邦循循善诱,他本就极富有人格魅力,此时雪中送炭,熊心那颗戒备的心不经意间就向他敞开了。
刘邦见熊心止住了哭,眼睛里闪动着无以名状的情绪,他知道火候足了,于是取出了为熊心准备的礼盒。
盒子里放着一件华丽的锦袍,朱红色的文锦,用金线织着楚地的凤鸟和云纹,领口和袖口上还缀着亮晶晶的珍珠和细小的玉片。熊心睁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礼服。项梁虽然吩咐奴仆们不要缺了他的用度,奈何项羽着实霸道,衣食住行处处都要压着他一头,仆役们极擅长察言观色,有什么好东西自然不会给熊心。
刘邦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感慨万千:眼前的年轻人是怀王之孙,襄王之侄,大楚国祚八百年,王孙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
熊心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朱红色的礼服,就像是触摸着一个易碎的梦。上等的文锦织物,光滑如水,轻柔如霞,他贪婪地抚摸着,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化,他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柄一尺余长的金铜短剑,剑身上镂着金银交错的凤鸟花纹,剑柄缀着一颗梨形的巨珠。“这也是给我的吗?”熊心受宠若惊地看着刘邦,眼神中有期待,也有不配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的眼睛都亮了。
熊心拔出短剑,这是一柄做工精良的铜剑,却没有开刃。“沛公?”熊心一脸疑惑。“为人君者当神器之重,不可轻用其锋。”刘邦说道。熊心心下了然。
项梁担心刘邦没有吃饱,特地命人送了丰盛的晚餐过来。银托盘里是牛肉、鹿肉、野猪肉的嫩炙,并鸡脯和鸡肝濯,当中是一迭五味粉。醒酒的拆骨鲫鱼白羹,时令的莼羹,新鲜瓜果数枚,两只蜜煎环麦饼并一壶滚烫的清酒。
刘邦饮了一杯莼羹,颁了半环麦饼,余下与送餐的仆役分食。两人退至廊下,喝酒猜拳,直至三更天才尽兴而归。
俗话说: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就在项羽四处耀武扬威时,夫人自江东杀来。
刘邦不是刻意要去看热闹的,他碰巧经过,院子外面围了一圈人,窃窃私语,捂嘴偷笑,都是项羽的狐朋狗友,唯独不见项羽。定睛一看:项羽正讪讪站院内,一个广袖高髻的红衣女子背对着众人,她的双肩在抖,头上的珠翠钗环也跟着簌簌晃动。
“夫人莫怪,子羽再也不敢了。”
“我信你的鬼话!”女子声音不大,音调极高,隔着院墙都听得一清二楚。
项羽在低声求饶,夫人在高声谩骂,一时间听不见项羽说话,只听见夫人的言语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金石之声。
“妾十五岁嫁与你家,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夫君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嗯?”
“去你的逢场作戏,难不成别人架着你去,拿刀逼着你不成!”
“哦嚯,你没去,你清高。别人寻欢作乐,你在外面守着。一甑饭里就你一颗米夹生,你知不知羞,”夫人自长长的衣袖中伸出两只胳膊,一只扯住项羽的发,另一只在他脸上乱戳,“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说得出这种话来,我都替你脸红。”
“当初多少人要与我家结亲,是我那瞎了眼的爹,偏要把我嫁给你。这些年来,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哎哟,哎哟。”夫人急火攻心,一手捧心一手扶额,摇摇欲坠。项羽伸手去扶,夫人身影虚晃,亮出尖利的指爪对着他的脸就是一下子。
夫人绝不恋战,一溜烟蹿出门外,项羽紧随其后,顾不得脸上挂彩。
两人拉拉扯扯的,夫人的声音随着风传来:“你烦不烦?不准跟来。”
众人不胜唏嘘,有人口中叫着“报应”,有人说“一物降一物”,大家莫衷一是,三三两两走开了。
刘邦与项梁辞行,项羽穿着一袭赭色窄袖罗褂侍立一旁。头上带着圆圆的帷帽,遮住他的脸,却遮不住那张聒噪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