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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梗着脖子,脸上现出一丝微妙的神色:“老头,叫乃公的名讳做什么?”
刘邦是婢女所出,且生母早亡,极其不受父亲和嫡母的待见,自从始皇帝灭楚,他被抓去咸阳服徭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便宜爹!
他身边的小兵们没一个认识汉王的爹,于是起哄道:“直呼大王名讳,当杀,当杀!”
老头见刘邦满不在乎的样子,口中大骂:“逆子,逆子。”
刘邦向身边人解释道:“这个老家伙得了失心疯,寡人宽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
项羽皱眉,这场父子相见的闹剧跟他预设的走向完全不同。于是对着刘邦吼道:“刘季老儿,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你爹!”
刘邦脸上敷了粉看不清颜色,然而他此时连耳朵尖尖都是红的,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脱口而出:“你爹!”
项羽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若是投降,我可饶令尊一命。你若是冥顽不灵,拒绝投降,我现在就把你爹煮了。”
项羽煮了不下三十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此情此景,没有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此时汉军的地盘比楚军大,汉军的实力比楚军强,刘邦会为了父亲而投降吗,项羽知道他绝对不会。他此时烹了刘邦的父亲,就是要让刘邦背上弑父的恶名。
刘邦才不在乎,这个偏心眼的、看不起自己的、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的生物(存疑)爹。他摊开手掌,毫不在乎的说道:“阁下与寡人初见时,愿以兄侍我。项王自幼丧父,你我既为兄弟,我父即是而父。如今你缺少粮草,饿得要把自己的亲爹煮了吃,”说到此处,捂嘴笑,笑够了又说道,“这倒也无妨,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分我一杯羹。”
项羽呆若木鸡:怎么有如此无耻的人,自己亲爹即将被煮,还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他有一肚子指责的话语,此时却只能紧闭着双唇,因为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让哪句脏话先出口。
无论如何,老头今天死定了。
项羽握紧拳头,蓄势待发,怒目看着刘邦。刘邦毫无惧色,甚至有点想笑。
项羽气得全身发抖,恨恨说道:“传刀斧手,把老东西剁了,挫骨扬灰,一半撒在山顶,一半撒在山坳,剩下的撒在这成皋城外,喂狗。”
刘邦再一次摊手,满不在乎地看着他。这眼神落在项羽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老头已经被放下来了,项羽扬起马鞭,对着老头的脊背狠狠抽了几鞭子。刘邦捂嘴偷笑,站在城楼上看戏。
项羽受不了了,举着马鞭斥责刘邦:“这是你亲爹,你这样子哪有做儿子的样子?”
刘邦:“寡人怜悯你没有父亲,把自己的父亲送给你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项羽气结:“你,你……”
刘邦接过话头:“你应当说谢谢汉王,我应当回复你不用谢。”
沉默,沉默,城上的汉军,城下的楚军,都被刘邦的松弛感所折服,他们无言以对,只能致以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项羽气得头晕,举起鞭子又要去打,右手被人握住,抬头一看,竟是项伯。
项伯从来就看不起项梁和项羽叔侄二人,早年投靠熊心打压项羽,后来又跟刘邦暗通款曲。他原本只是为项羽添堵,然而近来两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其一是刘邦被涂了剧毒的长箭贯穿胸口,依旧能谈笑风生,项伯认为刘邦是天命所归。其二项伯也是庶孽之身,对于项氏嫡系恨得牙痒痒,但是他要顾及旁人的目光,所以活得煎熬又痛苦。此时见了刘邦这般不为血缘、姓氏、宗族的枷锁所累,坦荡而绝情的样子,不由心向往之,内心赞叹道:“汉王不为声名所累,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项伯劝道:“如今天下形势未决,为天下者不顾家。大王贸然杀了汉王的父亲,于大业无望,徒增祸端。”项羽气得头发晕,踹了刘太公两脚,悻悻然让手下给他松绑。
过了五日,汉王的书信又呈到了项羽面前,言辞恳切的请求与楚王和谈,放还汉王的家人。项羽捶案怒喝:“汉王得了失心疯不成?一边低三下四地求着我放回他的家人,另一边连自己的亲爹是死是活都毫不在意。”
怒骂一番后,项羽豁然开朗,想到了刘邦真正在意的人。现如今楚地几乎被汉军占领,而韩信见楚军节节败退,也在作势攻打彭都,向汉王表忠心。
汉王此刻请求和谈,可以。放回他的家人,也不成问题,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项羽回信同意和谈,条件是让汉军归还楚国的全部城池。他派遣自己的一个心腹前往成皋,想起刘邦对待自己亲爹都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臣子们定然不愿意割地求和,于是再三嘱咐使者务必要亲自把信交到汉王手上。
使者乘兴而去,又败兴而归。告诉项羽汉王的岳父病重,汉王赶回栎阳侍疾。
项羽破口大骂:“老不死的,偏偏挑这个节骨眼儿生病,坏了寡人的大事。再说哪有人让女婿照顾岳父的,是他自己家没有男丁不成?”
项伯在一旁煽风点火:“汉王对亲爹冷血无情,对岳父却着实孝顺。”
项羽把帛书就着油灯烧了,信口说道:“我得央人告诉临泗侯,他的女儿在我手上,不割让汉国半壁江山,休想见人。”
项庄嘴碎:“临泗侯又不止这一个女儿。”
过了十余日,对面的汉军一个个披麻戴孝,如丧考妣,成皋城上也竖起了缟色旗帜。稍加打听,原来是汉王的岳父去世了,刘邦命令全军缟素三月,是时为汉王四年五月(前2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