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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莱纳德仍然看出了画里的内容,泰晤士河看起来更像阴惨惨的地府了,河岸轮廓只是勉强能够辨认,因为河里升起的那团黑影几乎挡住了一切,而它的模样,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会感到心底发凉。
那东西难以名状,如同一只巨大的蛞蝓,却又像是长了许多手脚,以及不止一双眼睛,正从河面上探出头来。
莱纳德屏住呼吸,瞪着面前的灵魂画手,问:“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你其实不是个记者,而是专门给恐怖故事画插图的?”
“感谢你对我画技的肯定,别太吃惊,这年头当记者什么都得会点。”博伦特又恢复了那副得意的模样,显然莱纳德脸上的表情满足了他,“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现在感兴趣了吗?”
莱纳德把画纸丢到桌上,努力不让目光回到那个让他后脖子鸡皮疙瘩蜂拥而起的怪物上,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副凌乱可怖的抽象画能被谁亲眼见过,但不知怎地,莱纳德却并不怀疑这一点,他知道这个怪物真实存在,就像他知道太阳从东边升起那样。
而大卫·博伦特见过那怪物,上帝保佑他。
“我说了,我是《西部新闻晨报》的专栏记者。”博伦特的语气仿佛这句话就能解释一切,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最近一直在调查那条该死的河,说真的,这段时间被河水臭晕的人可不在少数。”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画纸,笑了起来,“你觉得这玩意儿能不能让《晨报》一炮走红?”
“或者说,让你一炮走红?”莱纳德哂笑。
“那只不过是额外奖励,”博伦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我是个真相追逐者,真相才是对我的最高奖励。”
“够励志的。”莱纳德嘟囔了一句,有一瞬间,他几乎为博伦特感到可惜,这位勇敢的记者像恐怖片男主似的一见到怪物就冲在前面,浑然忘记自己并非刀枪不入,也许一次两次还行,但时间久了,再多运气也迟早会花光,这是莱纳德的经验之谈。
“但为什么是我?”莱纳德问,他只是个带着奇怪口音的埃塞克斯郡商人,和合伙人来伦敦度假,跟侦探、记者之流半点搭不上边,如果博伦特一直跟着他,就会发现他没做过任何引人注目的事。
博伦特的回答是从口袋里掏出了第二张画。
这张画让莱纳德大吃一惊,上面是两个人,尽管只有寥寥数笔,却画得异常传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
那是他和以利亚。
博伦特得意地说道:“老兄,显然你们俩也在调查这桩事,而我一向坚信人多力量大。”他的语气真是非常有说服力,有那么一瞬间,连莱纳德都差点相信了——如果他不是清醒地知道自己眼下根本没在调查任何事的话——他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回答道:“你找错人了,博伦特,或者都弟,随便什么,听着,我不是记者,更不是私家侦探。”
可博伦特为什么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还有那副画着他跟以利亚的画。
“当真?”博伦特眯起眼睛,似乎在权衡莱纳德的话有几分认真,他两个手肘压在桌子上,朝对方倾过去,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和你搭档不喜欢被打搅,不过我昨晚在泰晤士河边看到你们俩了。我的眼神还不错,所以建议你不要试图在这方面反驳我。”
博伦特好奇地打量着莱纳德,被对方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给逗乐了,“老兄,你是习惯了夸张表演,还是对自己隐蔽行踪的本事自信过头?”
莱纳德看着博伦特,整个人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状态,当然了,泰晤士河里有猫腻,不管那是什么杀千刀的玩意,而以利亚一向喜欢追逐怪物和怪事,即便真是个千手千眼的蛞蝓怪,他们可是在19世纪的伦敦,怪事也少不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绝对没有陪以利亚一起调查。
“老兄,”博伦特在莱纳德脸跟前打了个响指,“你睁着眼睛睡着了?”
莱纳德忽然从座位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差点连面前的酒杯都撞翻,他匆匆丢下一句“我要走了”,转身便要离开。
“喂!杜弗伦!别走啊。”博伦特在后边叫他。
莱纳德却走得更快,简直是落荒而逃。
“等等!”博伦特从后边抓住他,不由分说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莱纳德一点都不想纠缠,甩开对方继续往前,他攥紧拳头,手心里硬扎扎的,好像是张迭起来的纸片子。
推开俱乐部大门的时候,他还听到博伦特在身后大声说:“等你想通了,就给我打电报,我们再谈谈!”
不过此时此刻,对于莱纳德来说,那只是乱糟糟的噪音,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找以利亚问个清楚。
问他妈个清清楚楚。
回到洛克伍德公寓,以利亚果然不在,莱纳德空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散,差点在苏珊娜问他吃不吃晚饭的时候喊起来。
幸好苏珊娜小时候在苏格兰农场长大,知道脾气暴躁的男人跟非要尥蹶子的马没有区别,并且对付起二者来都得心应手,更别提以利亚还特别关照过要对他多加照顾。
于是苏珊娜好脾气地没有回嘴,她给杜弗伦先生递上一杯热茶,配上一盘姜汁饼干,还承诺晚餐会给他做一盅嫩嫩的奶油炖蛋,十分迅速有效地安抚了对方。
尽管莱纳德并不是真的心平气和,但对女士表现得如此失礼让他感到一丝羞愧,尤其对方还那么体贴入微,这种羞愧一直持续到晚餐桌上,被新一轮惊讶和疑惑给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