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之一听无根生的名字顿时就来了精神,没想到这邱道爷还和无根生有点纠葛呢。
但凡当年经历过甲申之乱的老人,都避讳三十六贼和甲申相关的一切事情,因为这件事情里,包括三十六贼出身的门派,这些名门正派显露出来的是贪婪和肆无忌惮的争夺,甲申是这些人灰暗血腥的黑历史,他们自然不愿意同小辈提及。
唐牧之诧异邱老道为什么“肆无忌惮”地讲起甲申的事情。后来他才明白,这位道爷是完全和异人圈子脱了节,他和杨烈结识这么久,甚至连杨烈是唐门门长都不清楚,哪里管谁的面子上有光无光呢?
“这个人和您讲的乱子有关系?”叶可馨好奇道。
“有,怎么没有。”邱老道捋顺白须,“当年这桩乱子的根源就在这个人!我之前是从来没想到过世上还有这种全性,能让一群根正苗红的正派弟子从五湖四海跑来陕西和他结义!”
叶可馨美目盼盼,应是第一次听闻无根生的事情。
“我当时都四五十的人了,听闻这话还说这些年轻人干事情真是没个分寸,后来就发现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外人一参与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第175章英雄贼人俱往矣,豪杰岂多闻曾经?
一九四四年,陕西榆林。
时令正是立冬,全国人民沉浸还沉浸在长沙沦陷的悲伤情绪当中尚未解脱出来。异人界,三十六贼名单泄露已经数月,胡海旺、董昌、刘得水、卞通等人相继死去,风天养刚刚被王家俘虏,关乎八奇技,很多人还一无所知。
一场针对八奇技的争夺战已经在暗中开始——这是一场风暴,一场向整个圈子席卷过去的风暴。
邱老道一脚踏进雪窝窝,布鞋和积雪接触发出嚓嚓嚓的响声,并在原地留下浅浅的脚印,他嗅着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看向东方蒙蒙亮的天空。
“……”
接连两场鹅毛大雪,还未向远方逃遁走的庄稼人被厚可盈尺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邱老道顺着麦田里农民踏出来的,雪水融化后湿渌渌的小道,向远方发出血腥气味的源头走去。
麦田的尽头是一个荒芜的小村落,只够容纳三五十号人的样子,吞食过人肉,眼球血红的乌鸦盘旋在村子上空,村头一棵参天的榆树上吊着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树下又是一个尸堆,一撮撮垒摞起来,像进了一片荒芜诡异的坟地。
“太乙救苦天尊!”
这又不知是土匪还是日寇的作为,邱老道高声呵斥一声,榆树周围啃食尸体的乌鸦却不惧他,他只得在雪地里寻来一根笔直的树枝,附上炁,挥舞着将这些禽兽驱散。
正当邱老道四处找寻尸堆里下脚的地方,想要将吊在树上的尸首放下来掩埋之时,他见到尸堆旁边,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邋遢的叫花子安然躺倒那里呼呼大睡。
经年的枪林弹雨,邱老道的听力何其惊人,他只听着粗踵的呼吸声,便知这叫花身体健康强壮,状态好着呢。
“噫——你这邋遢!”邱老道扔出树枝打在那邋遢大腿上,他怒道:“再别装死,速度起来跟我一块儿安置这沓!”
那邋遢“哎哟”一声,倏地从地上坐起,他丢掉脚边的树枝,拨开额头散乱的头发朝邱老道看去,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邱老道被他盯着一怔,只觉得这人清澈明亮的眼睛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邋遢看清邱老道的打扮,嘴巴微微张动似是嘀咕一句,随后又躺下了。
“这位道爷啊,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人都死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埋不是?”
邋遢声音洪亮,听这言语还是读过书的,邱老道半晌一言不发,趴在地上用布鞋扫开积雪,徒手挖起坑来。
“人人讲入土为安,你要是还躺在那里就躺到死吧,俺就当你不是中国人。”
那邋遢闻言愣了片刻,随后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将榆树上吊死的尸体放下来。
两人忙到下午,总算将这总计三十一具尸体完完整整地埋在地下,榆树旁像是兀地长出一座小山,山土里还渗着丝丝黑色的血。
天上又降下白雪,很快将山包的异味和异色掩盖,邱老道整顿衣冠,便在雪地里颂起来: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超度三界难,迳上元始天……”
一段冗长的经文颂罢,坟堆上似有扭曲的魂魄一闪而过,邱老道长叹一口气。
“兄弟,你还可以。看你年轻,跟俺一起走罢,别的不说,能多活一时是一时。”
那邋遢仰头盯着天,不知道看些什么,只是邱老道错步向西走的时候,他也动了。掸掸乌黑衬衣上的泥土,他捧起地上的积雪,洗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