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半掩的窗帘后架起望远镜,观察着切尔诺伯格这座城市的风景线。
塔露拉最后禁不住嘟哝起来:“。。。。。。他们这叫闹革命?”
是的,理论上讲,这是切尔诺伯格的高中与大学生们向市政府抗议各种事情的行为。不同街区、不同院校乃至不同群体的诉求各不相同,所以这里的气氛很。。。。。。热烈。
整个广场都被各种各样的校服或廉价服饰填满了,起码同时举办着二十几场演讲,足有过万人在这边围观和拍照,实在是热闹至极。有“自干五红卢布”宣讲整合主义的激进派师生,有推崇保守主义的顽固派贵族学生,有拿着福音书布道的东正教神学院学生,有悲叹自己生活困难、家境凄惨的贫民学生,有抨击帝国官方与工商业资本家祸国殃民的工人家庭学生,还有抗议教育部门提高收费标准的学生领袖……
由于是在环境嘈杂的公众场合,所以凡是在演讲的人,都会想办法“提高站位”,让自己醒目一些,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怎么讲究的随便站在什么东西上,比如自带的小凳子或者啤酒箱子之类,就唾沫横飞地开讲了;而另一些人则比较讲究,在脚下搭设了附有扩音设备的演讲台,甚至在背后还拉了宣传海报。
演讲者形形色色,听众们也五花八门。其中听众最多的,还属市政府门前那批:“……越来越沉重的学费负担,已经把多少人赶出了校园?而贵族老爷们,自己在豪宅里玩女仆,自己家的崽子在学校里作威作福,居然却还嫌辍学的人不够多!既然贵族阶级想要垄断教育权利,那我们就要用战斗让他们清醒过来!
“和平游行?不,那太软弱了!如果我们只是和平示威,那么这栋房子里的老爷们就只会拿我们当猴看!只有暴力,只有铁与血!才足以震醒那些自以为是的上流人士!我们并不在乎毁掉自己的人生,反正这个沦落的国家已经把我们给毁了!”
每当台上的学生领袖喊出一句话,下面都有一帮大学生群起应和,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攻克面前的市政府一般。
——只是,他们手中挥舞的不是AKM或95G自动步枪,也不是RPG火箭筒,而是伏特加和威士忌酒瓶。。。。。。
而他们身边的各种东西,也不是工事掩体和武器装备组成的攻击出发点,而是简易厕所。人们大小便不注意,粪便便溢到路边的树坑里甚至马路上。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厕所前边,一些商贩摆起了食品摊,卖起各种各样的食品饮料,而这些摊点前总是围着一群完全不顾卫生的学生们。
他们喝完水或饮料后随手把瓶一扔,吃完东西后把包装纸扔在脚边,面包屑、菜渣、包装袋落在地上,又被无数双脚踩来踩去。广场的地面上只能用垃圾堆来形容。
而学生们的心态也很微妙。这整个广场的人里,有真入了整合运动伙,负责收集情报的地下工作者;有心思细腻的小市民家庭甚至贵族学生想捞点政治资本玩投机;有的感觉“搞政治”是个时髦活能吸引女同学的;最后的主力大军当然是凑热闹的。
甚至来到这里的听众们也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可远远不止学生。有手持笔记本和录音笔,专门来听演说的学生或市民,有形迹可疑似乎是便衣警察的人员,也有一些是来凑热闹的无聊闲人。。。。。。而且听众的位置从来不固定,经常是在这边听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跑到另一边。
所以,这群家伙的表现让保民军与人联侦察员们直皱眉头:这帮家伙吃完饭后不是睡觉,便是寻找点刺激来打发日子,主要的当然是听演讲和起哄,除此之外有嘻笑打闹的,谈情说爱的,还有围在一起打扑克的,扯着破锣嗓子鬼哭狼嚎的。渴了就灌上一肚子广场周围的自来水,或者与小摊小贩脸红脖子粗地去斤斤计较,胡搅蛮缠。
浮士德开口:“根据观察记录,情况确实在起变化。切尔诺伯格市民在前期确实给了这些学生们很大支持,甚至有部分工人的声援和协助。毕竟切尔诺伯格已经多次发生暴乱,生活条件相当困窘,全市都很不满。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问题都出现了。学生们确实缺少统一明确的诉求,市民们之前有着朴素的支持心态,现在却搞不懂这些学生到底想干嘛。当然,这个问题恐怕连学生自己都说不清。而且这些学生本身的形象也不怎么样,一些市民已经产生看法,好感已经变得冷淡。之前市民为学生送饭送水的现象已经相当稀少乃至绝迹。”
康曼德突然打断浮士德的叙述,报出位置:“一点钟方向,纵深六百米处,公共长椅上!”
人们纷纷移动镜头,调节倍率,紧张地注视着这个位置,考虑到底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并看到长椅上一对缩在大衣下为爱鼓掌的男女学生。
脸色微红的塔露拉从口袋里找出一条巧克力,与霜星的冰雹同时砸在康曼德后脑勺上。
然后塔露拉转过头,看广场时的表情像是在看一整年没清理过的旱厕。
而霜星则直抒胸臆:“这帮城里人都在整什么煞笔玩意。。。。。。”
——西北冻原、西南战线和北方战线是死尸和弹片组成的,血与火才是那里的主题。在这片冷峻又炽热的土地上,钢铁,火药,金钱和鲜血才是硬通货,纠察队、哥萨克和帝国军可从来不会像切尔诺伯格市政府那么体面。
学生们能在这里高高兴兴地“斗争”,只是切尔诺伯格官方本身就举棋不定,学生们当中还夹杂着许多贵族。一时间不好撕破脸皮。而在移动城市之外的鬼地方,没有能凭本事泡妞的大型Party,只有喜欢木签钉指甲逼供的奥克拉纳。
从西北冻原的冰天雪地和凄厉寒风中冲杀出来,在钢铁纪律中生活和战斗的斗士们,当然看不惯这帮自由散漫的家伙,哪怕双方理论上有着共同的敌人:嚼钢咽铁的人和当众银趴的人怎么可能是同路人?
康曼德平静地回答:“因为他们在愤怒,批判,反抗,但根本没有面对或好或坏结果的准备,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面对什么。”
“啊,好久没听你念叨,我居然开始怀念了。”霜星撇着嘴,“说说,在这座反感染者风气最恶劣的城市里,我们能从这群向着上面撒娇的城市巨婴们身上得到什么?”
康曼德冷峻地回答:“反证自己的合理性。”
梅菲斯特插话说:“好吧,虽然光看这帮蠢驴乱叫,就足够我坚定自己的整合主义信仰,但我觉得还是让您讲讲比较好。”
“哦,其实很简单。学生群体经常是社会运动的先锋,这没错,但他们从来没有成为革命的主力。因为年轻只是一种生理和文化属性,而不是阶级属性。学生或者说年轻人群体,到底不是一个稳定的阶级群体。他们没有明确的理想,缺少有力的纪律,没有有效的组织,甚至缺少最低限度的共识,能有什么力量?
“看看这些人,狂欢总是以‘反抗’和各种好听的名义出现,但最终依然只是一场狂欢。他们的本质很明显:以享乐主义为第一原则,要求即时满足原始欲望、规避任何痛苦、拒绝任何外界约束。很好玩,很爽,然后呢?这种‘反抗’是否能产生意义和价值?还有最重要的,破坏之后该怎么办?他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甚至想都没想过。”
长椅上那对学生办完了事,然后才反应过来周围有多少人看着。两人抱着衣服裹着大衣落荒而逃的同时,女孩还在猛揍男孩的脑袋。
康曼德微微摇头:“我们觉得这群家伙自由散漫,一盘散沙。可他们在热情和理想上未必比我们少。然而,他们和我们的行动有着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效果。他们的‘觉醒’、‘反抗’,无论是用什么旗号,无论宣称支持我们或者什么‘公平’、‘自由’、‘民主’、‘正义’、‘理想’,都没有“心灵”——没有某种一以贯之的信念、目标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