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看起来很糟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帅哥,又长年不修边幅地驻扎在军营,伤疤和岁月的刻痕哪样都不少。
但这都无所谓,夕红尘对这张脸比她自己的脸还要熟悉,只是那张面孔此时是如此地破碎,灰败的,死气沉沉的,干涸的血,还有蒙着灰翳的眼睛。
那双雕刻过无数魂导器核心铭文、组装了无数精巧零件的,无比稳定的手无法控制地抖着。
“别……求你,别……”女人的声音支离破碎,慌乱地祈求着。
她的大半生都没怎么接触过残酷的黑暗,却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他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夕红尘茫然无措地跪在原地。
“咳咳。”男人却忽地咳起来,那张青紫的嘴唇中吐出了沙哑无比的声音,“我还……有点时间。”
他的嘴唇边没有白气。
女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慌乱地摸索着身上的储物魂导器。
衣服破损了,手镯不知所踪,项链被刚才那一击彻底打碎,估计里面的东西也尽数被毁,耳饰——耳饰是完好无损的,里面还有一个三级的治疗用魂导器!
“不用了。”孔佑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手比冰还要冷硬,他无所谓地笑笑,“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为什么来?”
夕红尘无措地停下,“你……上次抱怨魂导手铐不够好用,斗罗三国的高级魂师被俘虏了还能自爆,也带不回来……我做出来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和平时比起来不太有条理,却在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做出来了,可以完全封印魂师力量的魂导器,封号斗罗都能控制住……如果继续研究我能做出来封印一定范围内魂师能力的魂导器,到时候战争就结束了……战争结束了你就能回明都了,对吧?”
她恳求着。
她哀求着。
“但战争不会结束。”孔佑轻声说道,“他们需要斗罗三国和我们打得有来有回,很多人能从中获得利益……但斗罗三国太落后了。”
战场是获取功勋的地方。如果战争结束了,天下平定,就没有这样稳定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了。他们要怎么建功立业,怎么维系家族的繁盛,怎么获得封赏呢?如果战争结束了,他们还怎么从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身上无限制的榨取利益呢?斗罗三国不能输。
帝国庞大的贵族体系需要这样一个己方占据优势,却又胶着的战场,彻底的胜利早已无法带给他们更多利益,反而会暴露他们真实的面孔——它们以战争的名义压榨平民和低级魂导师们,并且把仇恨转移到敌国身上。
“叛徒是谁?”夕红尘急切地问,她不是真的蠢,她只是被保护着远离了那些肮脏的淤泥,不需要思考那些东西。
孔佑的话没说尽,但多年的默契让夕红尘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为什么是你?”
“我本来应该死在六岁武魂觉醒的时候。”他费力地说道,虽然他不需要再呼吸科,但空气仍淌过破了洞的肺,发出破败的杂音,“孔家的月亮武魂……不是退化的太阳武魂。太阳和月亮武魂也并非真正的日月……它们是镜子。两面分别映出日与月,承载了代表阴与阳,生与死,变化与不变之力的镜子。二者合一,便能展现出阴阳轮回的本貌,能够颠倒阴阳,逆转生死。”
“逆转生死……那你……”夕红尘颤抖起来。
“回来的船票只有一张。”孔佑对她笑,就像小时候在比赛中赢了一局那样。
“不……不。你把它拿走。”夕红尘喃喃地说道。
“而那面能够同时承载日月的镜子,才是日月的正统。上一位同时拥有日月双武魂的先祖是那位公主……传说她留下的力量只会认可同时拥有日月武魂的后人。”孔佑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道,“所以皇室绝对容不下我……孔家效忠的是皇室,而我又不慎暴露了我有两个武魂,皇室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我。”
“我身上的魂骨伱都拿走吸收。”他平静地吩咐后事,“我们没剩下多少魂导器了,以你的实力,根本走不出极北之地,我真不应该往北跑,我以为镜红尘会拦住你……两根腿骨和一根臂骨,虽然不是最适合你的,但它们的品质还不错,吸收之后大约能助你到封号斗罗的层次……随便杀个什么,这是你能平安回去的唯一办法。”
“然后把我剩下的身体和头带回去,交给皇帝。”
“不可能!”夕红尘尖叫起来,“你不许这么说!求你了,求你了……”她弯下腰,泣不成声地不知向谁祈求着,“你回来……”
“你和我走得太近了,夕。”已经死去,却借着武魂的力量挣扎着从死亡的阴影下抢来最后几分钟的孔佑苦笑,“我一直害怕把你扯进这摊淤泥……但你自己跳进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太蠢了……如果不这么做……徐家……不知道会对红尘家族做出什么来……不许哭。抬头。让我……再看看你吧……”
夕红尘和他对视,她那双破碎的蓝眼睛里是无尽的痛苦,还有某种险恶的……恐怖的东西。
我好像把一只怪物从象牙塔里放出来了,孔佑恍惚地想着,那只怪物过去被安抚着,老老实实地待在塔顶,而现在,它主动出来了,也许它会将极北的雪原和日月帝国一同焚尽。
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沉入了短暂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