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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浚思及庾滉前头说的那番话,面色不由地奇怪起来,他不由地揶揄起老父来,“您方才不还告诫我,让我不可小看当今,合着您心里头才是这般作想的。”
庾滉二话不说从一侧的笔架上拿起一支羊毫笔就掷了过去。面对老父的恼羞成怒,庾浚不以为然,侧身一让便躲开了。
庾滉看着那个逆子面不改色俯身弯腰捡笔,嘴里轻哼了一声,也就这点还像个样子——不管遇到何事,面上倒是一点神色都不变。
庾浚将笔原样挂到笔架上,嘴里接着前头的话说,“圣上心中所谋之事比之先帝甚远。”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今的野心很大。
庾滉玩味一笑,意味深长道:“所谋甚远才好。”谋长远之人才会着长远之事,那么便不会汲于眼前的蝇营狗茍。
他道:“庾氏和其他大族相比,行事未曾逾矩过。在朝中,庾氏虽也有一些实权,但远不到碍当今这位眼的地步,况且现在西部边陲空虚,西南王已倒,朝中上下谁能去镇守那些西南夷?所以皇上还得用我们。我想这便是此次我们差事办得不好,但皇上未曾苛责的原因所在。”
庾浚颔首,“大燕近年来近况不好,民生有待恢复,当今还是想与民休息的,朝野上下也待肃清,处于这其中的庾氏并不如何打眼。”
庾滉哼笑了一声,“打眼的一开始就招了人眼,祖辈积攒下来的权位财势一朝便已败落。有这前车之鉴在,朝堂上算得上的人精儿谁不缩着脑袋夹着尾巴办着差事。”
现如今郗氏已经败落。借着西南王谋反一案,郗氏都城中的主支子弟除却郗家家主父子二人判了市斩,其余人等皆被流放到宁海一带;至于女眷皆充入教坊司。至此显赫两朝的郗氏在大庆二年便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至于与郗氏交好的裴氏,也因西南王一事遭了皇帝的厌弃。皇帝是戎马立功,从小便是兼修文武二道,裴氏若真有文人傲骨,他也不至于就因着郗氏的事情迁怒于他们,可偏偏裴氏百年门楣,读书人的风骨不见几分,那份打自经书教条里得来的迂腐虚伪倒是充斥着裴氏门第内外。偏偏这等人还是读书人在朝中的魁首和风向标,有这等人在前,他大燕朝堂还哪来的吏治清明?所以皇帝索性也让裴氏退出朝堂回家吃自己的祖田了。
第194章
话说到这里,庾滉伸手点了点地图上赵州的位置,“我看近期皇上必定有大动作。咱们这位脾性刚烈,他在蓟州之时,黑水部就被压得死死的。现在胡虏一二再地来犯,他怕是不会就这般受制于人的。”
庾浚的视线也随之落于地图之上,眼眸深了深。
“我听说你还有一部兵书?”庾滉突来的一句叫庾浚一怔,怔愣不过几息,他回过神,道:“父亲是说……”
庾滉直接打断了他,抬首看他,话里皆是深意,“那是个好东西,战场上既能助你,这朝堂上我想也会不遑多让的。”
庾浚微微思量稍顷之后便有些懂了庾滉的言下之意。
这厢正事说完,这日头便爬上了屋顶,两人转去了正堂用午食,间隙中庾滉问道:“钦州老宅的人何时到都城?”
庾浚接过旁侧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搽了搽嘴,道:“估摸着还需两日才能到。”
庾滉放下碗,管家见状忙上前伺候,庾滉挥了挥手,自拿了帕子往嘴上一抹,他一番动作看着甚是凌厉,旁侧坐着喝茶的庾浚觉出味儿来,思忖着道:“母亲车架备得是良驹,她回京心切,想必明日便能到。”
庾滉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回京心切?想必是为了你的事吧?”
庾浚搁下茶盏,佯装不知里头的内情道:“我的事?父亲大人真是惯会玩笑。母亲这般急切自是担心您。”
这会儿谈的是私事儿,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散漫,语气更是似笑非笑。
庾滉抬手将帕子扔进茶盘里,又是斜睨了一眼,“心情不错?”
庾浚对视回去,明智地闭上了嘴。
管家瞥见了自家主上脸上那不好惹的淡漠,眼一转儿再见自家公子脸上的好似炫耀的淡笑,他也垂眸低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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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夫人的车架比庾浚猜测得来的要快得多。庾浚在城门口接到人时,还未待开口说话时,便见车厢里传来庾夫人的声音,“那姑娘这次没跟你进都城?”
“此次是受命进京,还不知道境况如何。”庾浚立在车窗旁,轻声道。
回京之前还不晓得皇帝如何处置,庾氏是否会获罪,庾浚自然是不敢将秦黍带进京的。
车厢中静默下来,片刻后,庾夫人道:“回府。”
庾浚一顿,随后便对身旁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护卫领命先一步回了庾府。
庾浚上了来时的马车。庾氏护卫跟随其后,一行人朝着城中慢慢行去。
庾府老管家收到消息,早早就带着府里的一干下人候在府门口。待见到那远处配着庾氏标记的马车缓缓行来,老管家定了定睛,不由地兴奋起来,他对身旁的小厮低语,“赶紧进去禀家主,夫人来了。”
小厮忙不迭地撒丫子往府里跑。
这是个好差事儿,他定能得赏钱呢!
但直到庾夫人下了马车,庾滉也没出来接人,老管家心里叹息不已,不知道家主这又是怎么了,平日里心心念念地盼着人回来,怎么临了人真的回来了,却又不出来相迎。
庾浚是不操他父母这份闲心的,是以对于老管家的臊眉耷眼,他也不以为意。一进了府,庾浚和庾夫人告了别自回了房,至于庾滉那头他也未去拜见。毕竟眼下这个节点,他合该做个知趣人成全他父亲的好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