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油灯光芒明亮,映出书上的字,高同知武举出身,目力惊人,只一眼便识出一页页的潦草字体。
“为善的受贫穷志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欺软怕硬,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唉……”
高必进爱听戏,有鉴赏能力,只一眼,虎躯剧震。
也是他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
那汉犹犹豫豫,只撕了几页下来递过,随从不满道:“你这汉子,防备谁呢?我家爷台可是……”
高必进念着那文字,催促道:“先拿来!”
随从只得接了,举至马上,高必进接在手中,迎着路灯仔细照看,只看得几页,吃了一惊,失声道:“好本!我买了!你卖几钱?”
第127章李知事毒心生奸计,高必进误入同文堂
高同知爱听戏,花州许多人都知道。
他爱听戏,也懂戏,甚至会亲自修订改编剧本、干涉指导花州的文艺创作,所以算是半个业内人,自然非常识货。
所以只看第一句正文“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便觉不凡。
只是这戏文名为《感天动地窦娥冤》,标题不太好,略显夸张,毕竟谅眼前这满面风霜、身份卑贱的挫汉,能懂什么冤情?
他那所谓的感天动地之冤,多半只是图一乐。
但没关系,戏文最重唱腔唱功,内容这东西,能哄平头百姓便是最好,倒也不算重要,高必进翻看几页,心中愈爱,便连声催促道:“你说花州无人识货,我识得!出个价,这本子我买了!”
那汉子脸上浮现出希冀之色:“索价三百两,实价二百两。”
蠢物!难怪卖不出去!
墨凤,不,李白龙那狗驴在老爷我的书局写书,写到最新卷,给老爷我赚了不知几多钱,我才许他一卷八百两哩!而且是一口结清!
你这戏文看本子厚度不过一万余字,也敢要二百两!
高必进森然冷笑。
花州富庶,戏曲文化发达,当地曲坛经营许久,已被官商联手把控,质量优良的新本子早被垄断。
譬如这折戏从他名下戏院传出,其他戏班想唱,便要交费,不仅如此,演出所得还要分红,若是敢偷偷演,便会有衙门上门教规矩,还要加倍罚钱,不交钱时,观众想听,便只能来授权的戏班剧院听。
再用报纸炒起舆论热度,形成风尚,便能吸引客人源源不断上门。
这便是白花花银子如水流动。
高必进乃是资深业内人士,从开头的文字便知剧本不凡,再加上先前惊鸿一瞥的“天地也”,便断定这戏有爆款之姿。
将这戏收下,精选戏子演唱,再让街头市井宣传引导,四五年内,除去一应开支佣金,此剧收益至少会有两三千两银子落袋——老爷我辛辛苦苦才赚这么多,你这穷酸张口就要二百两,简直猪油蒙了心!
——他妈的,真不知这些穷酸笔奴哪来的大脸,一副笔墨,整日枯坐,便想从老爷这里分走白花花的钱!吃屎去吧!
他淡然道:“不值二百两,你这般卖,当然没个识主。本欲五两买你的,我爱你才华,怜你不易,再加二两。你不具名,从此对外三缄其口,权当作者不是你,便加你三两,共十两,马三,给钱吧。”
那男子涨红了脸:“金子岂能当瓦片来卖!不行!”
高必进居坐马上,冷笑一声。
马三作为随从,做惯此事,从怀中取出银票,森森道:“我家老爷抬举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位可是本州同知高大人,还不拜见!”
中年人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喃喃道:“我不卖了!”
高必进哼一声:“世上岂有这般巧事,让你落魄街头、长吁短叹,得以见我?在你之前,也有许多想要一夜成名的穷酸跑来偶遇我,这一套,本官见多了。你打听到我爱戏懂戏,专门追转过来装模作样,是你的心机,我不见怪。只是我既有心成全了你,岂容你争多嫌少?当老爷我是什么人了?”
那中年人露出恐惧之色,转身慌忙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