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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虽然被她的脸色吓到了,但反应过来,又有些不甘,张了张嘴就要顶撞,旁边的封月平忽然拉了她一把。他给她使了个眼色:“听她的,出去。”跟神有关的事情,月楼发起疯来可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这个时候,就算是封月平,都不愿意触她的霉头。
弟子不甘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还是带着人退出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御仙台雇来扫洒的西京女孩,也对,神三百年未曾现世,现在,也只有西京人还对祂怀有敬畏了。
月楼走到大鼎前,封月平给她解开了手上的锁扣,她拿起三柱香,郑重地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大鼎里。
银杏树忽然被风吹得摇晃起来,金灿灿的银杏叶簌簌地往下落,擦过月楼的脸颊,月楼伸手接住了落叶,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友在互相问好。
已是深冬,按理说这银杏树早该变成光秃秃的了,但它却依然灿烂。这是靠神力维持住的奇迹,这栋小楼,它和她,都是依着神的眷顾才活下来的。
封月平学着她的样子,也上了三柱香,上完香后,他侧过头去,见月楼站在大鼎前银杏下,呆呆地望着前方的样子,问:“许了什么愿望?”
月楼没有许愿。她已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怎么还能许愿?西京人说,人要学会知足,不能太贪婪,否则神会降下惩罚,让她失去所有的。她曾不够知足,已被罚了一次,当真是刻骨铭心,再不能忘了。又怎么敢许愿?
上过香后,得了月楼的首肯,两人才上了小楼。
这栋小楼的布置同月楼在极仙台的月阁一模一样,或者说月阁就是按照这栋小楼来布置的。
一楼没有房间,只有几扇屏风分割出大厅和几间花厅、偏房,两人沿着木制的楼梯往上,二楼只有三间房,通往三楼的木梯原本上着锁,但现在,锁也被撬开了。
月楼盯着那挂在门上破破烂烂的锁,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看着锁头,旁边站着的封月平和战战兢兢抓着扫帚的西京奴仆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骤然暴起,但好在,她看了那锁头半晌,最后还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三楼空荡荡的,只有一尊矗立在最中间的神像。神像前没有供桌,连蒲团也没有,跟在最后后头的西京奴仆一进门,便猛地跪下双膝,膝盖与地面相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朝神像磕了个头,闭着眼垂着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封月平也跪了,只是没有奴仆跪得那么用力,他往前走了几步,才轻轻跪下,也没有磕头,他直视着神像。
三人里,只有月楼没跪。她看着神像,一动也不动,眼里慢慢积满了泪,好半晌,她才缓缓地走上前去,在怀里掏了掏,没掏出来荷包,才想起自己已经把风雨免朝牌送给神石矿上的小石头了。
“……远道归家,竟没给先生带什么礼物。”月楼笑道,“是我不是,先生罚我吧。”
神像垂着眼,悲悯地看着她。
它太高大了,高大得都有点不像祂了。高大得她必须仰望,才能看清楚祂的脸。祂其实很英俊,只是没人敢直视他的脸,月楼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祂的时候,也是战战不敢言,跪着抖成一团,是祂捧着她的脸,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脸。
月楼回头,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厌烦道:“你们出去罢,别在这里打扰我和先生叙旧。记得关门。”
封月平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很不服她的反客为主,但正厅高大的神像正注视着他们,最后他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带着奴仆退了出去。
大门一关,月楼走上前去,把手里的银杏叶放在了神像的脚边。她跪坐了下去,头靠着神像的脚。
半晌,寂静的室内响起了她低低的声音:“先生,楼外的银杏叶子又黄了……”
“我去了九江,那可真是一座大城市……不过,九江好像没人供神了……”
“先生,您曾说过,希望我离开西京,在这广阔天地间走一走看一看,我这算不算实现了您的愿望?只是,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您却不肯来为我解惑……”
……
不知过了多久,月楼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肩膀上有一阵奇异的沉重触感,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奴仆正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月楼这才发现,自己在神像面前睡着了。
见她醒了,奴仆微笑着问:“您醒了?”
月楼看见她穿着西京皇室宫女的衣服,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三百年前的西京皇宫里,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等她缓缓回过神来,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是御仙台招来的人?”月楼揉了揉眼睛问她,“你也是西京人?”
“不,奴婢是外地来的。”奴仆对她笑了一下,“仙长大人们在外头招人,奴婢还能干些活,便来了。”
“那你——”
奴仆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赶快说:“奴婢已经上过香,也拜过了。仙长大人们吩咐过了,要人守在门口,进出都上三柱香。”
月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问:“是封月平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奴仆说:“仙长大人让我来为您梳洗。”
“梳洗?今日要出门?还是要……”
奴仆只是摇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来伺候贵人梳洗的。”
月楼见问不出什么,只得站起来,跟着她下了楼。走之前,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神像,神像矗立在原地,依然那样高大,依然那样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