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8日00:30-01:00
许正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飞奔的猎豹,在恶魔岛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迅捷无伦的奔跑,潮湿的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的腥气也不知是来自海水,还是来自鲜血,此刻的自己,能清楚的感觉到当年恶魔岛上的老鹰,全身上下几乎被鲜血沾满那种感觉。开始回忆这么久,许正阳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在往昔的世界中奔跑的孩子,就是他自己,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看客,而是那只老鹰,刚刚屠出炼狱的老鹰。
一路上不知打了多少遭遇战,不过像食堂里那样一对八的却再没有遇到过,撞到自己手上的,大多是两三人一组的小队,每一次交手都毫无悬念的简单,手中的军刀每刺入敌人躯体一次,对老鹰那番讲解的理解便透彻一分,许正阳最初只是看着回忆画面中那孩子出刀,渐渐地,画面中每刺出一刀,他就不由自主的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体会肌肉发力的感觉,那感觉越来越细致,到了后来,似乎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纤维的运动,他都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慢慢的,他出刀的动作和画面中的孩子同步,终于,那孩子还没有出刀,他便已经知道下一刀该从什么角度刺出,刺向什么方位,到什么程度就可以收回。
几场遭遇战打下来,许正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回忆画面中的老鹰,出手的动作并不是每次都和他预计的相同,这样的情况刚开始只是偶然出现,随着毙命刀下的敌人越来越多,这种差异也越来越多,疑惑之中,他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老鹰,这种不同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觉得奇怪了吧?”此刻的老鹰早已是一脸得意,死在刀下的人接二连三,许正阳都没有丝毫困扰,反而专注于用刀的技术,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成功,这个小子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他了,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加一把劲,让这小子的技术恢复到真正的水平,“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你和回忆中那个十岁的孩子,哪一个更会杀人?”
“当然是他。”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答案显而易见,杀人这件事,自己是从昨天开始干的,每次出手都会让他的胃翻江倒海半天,可是看看当年的老鹰,不管是开枪还是动刀,甚至于徒手,不管多少人死在手上,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要论杀人的本领,自己打死都比不上他。
“错了,”老鹰连连摇头,“你的年龄比他大八岁,知道十八岁是什么概念吗?那是一个人身体的黄金时期,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是巅峰状态,有很多动作,你轻而易举就能做得出来,他却做不到。”
许正阳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自己预想的动作和回忆中十岁的老鹰做出的动作出现差异的原因,原来那些自己准备做的动作,一个十岁的孩子根本做不到,就算勉强做到了,也很难保证速度和精准,生死相搏之际,动作就算有些许变形,就可能让战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为什么我在之前没有这样的感觉呢?”一个疑问打消,另一个疑问要跳了出来,整个回忆过程中,他一直看着少年老鹰冲杀拼搏,却从来没有发现那些战术动作有什么不妥,怎么到了现在就能看出来了呢?
“那是因为你不够专注,你看到咱们当年杀人如麻,第一反应是排斥,本能中都在纠结这杀戮中的是是非非,现在既然没了这些婆婆妈妈的纠结,自然就能专注了,可以好好体会战术动作,慢慢让那些本来属于你的本领一点点回来。”老鹰越说越是开心,拍了拍许正阳的肩膀,接着说道,“我保证,等打完了这一仗,你就再也不需要我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成为我,不对,这么说还不够准确,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许正阳就是老鹰,老鹰就是许正阳,你只不过是暂时忘记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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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岛和对面猎日基地的小岛颇有几分相似,在开凿建设之前,都是被海风肆虐、海浪拍打了不知几个世纪的山崖,崖上山石嶙峋,土地贫瘠,但薄薄的土层上还是生长着植被,虽然不像雨林一般茂密,可也足以成为战士的掩体。此刻的老鹰,像一只红了眼的野兽,满身都是敌人喷溅的血迹,军刀刀柄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在手中黏糊糊的,几乎要拿捏不住了。
又一个大汉成了老鹰的刀下鬼,这次这个大汉真是徒有其表,他本来和两名同伴同行,一见老鹰一出手就要了同伴的性命,竟转身拔腿就跑,全然不顾对手只是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害得老鹰来了个百米冲刺,这才用三棱军刺从壮汉背后刺入,军刺直接从壮汉胸前穿出,壮汉的身子又向前冲了几步,这才栽倒在地。
老鹰上前一步,一把将军刺从壮汉后背拔出,却觉得手脚酸软,眼前一阵晕眩,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一番争斗,别看每一场都是瞬间结束,但这每一个瞬间,都生死攸关,需要精神高度紧张,需要调动全身的每一寸肌肉神经参与战斗,这一切,对老鹰的心力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全靠一口凶悍之气撑着,这才一路杀来,在山林中杀了几个来回。此刻,撑着老鹰的最后一股劲骤然松懈,人便一下子精疲力竭了。
瘫坐在大汉的尸体旁边,大口大口吸着带着血腥味的海风,老鹰觉得疲倦排山倒海的袭来,连手指都不愿意再动一下。不停的汇到劈砍捅刺,让手臂肌肉僵硬得有些发疼,老鹰将军刀放在身边,用手揉搓着大臂和小臂,空空如也的肚子不停的咕噜咕噜叫着,激烈的战斗已经将体内积蓄的能量消耗殆尽,饥饿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渴,嗓子里像是塞进了烧红的火炭,正在将自己体内的水分一点点烘干。
呆坐了半晌,老鹰终于有了些精神,翻身坐起,上下拍打着壮汉的尸体。虽然他很清楚,人家是在家门口打仗,不是野外生存,根本不需要带水,更不用带食物,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从壮汉身上找到个盛满了水的水壶,如果再能找到一份带着牛肉干和压缩饼干的单兵口粮,那就更完美了。不过幻想终究还是幻想,壮汉的口袋比脸都干净,里面什么都没有。老鹰叹了口气,将两支军刀在壮汉身上擦拭干净,仔仔细细检查了军刀的锋刃,M7军刀和三棱军刺的锋刃全都完好无缺,每一次出刀都精准的避开了敌人的格挡,刺入敌人躯体时也准确的避开骨骼的阻挡,使得两柄军刀在经历如此恶战之后,仍然锋利如初。
休息了片刻,老鹰吃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树林里已经杀遍了,现在必须补充一下能量。早知道这么快就饿了,刚才就应该在食堂里吃得饱饱的。还是没经验,下次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有机会吃喝的时候一定要吃饱喝足,一旦打起来,就不知道下次水米打牙是什么时候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目标,就来了精神,一想到食堂,快要干涸的嘴里似乎都渗出了难得的唾液,吃东西倒在其次,一定要喝点儿水,干渴的感觉太难受了,整个人都像是要变成肉干了。老鹰沿着林间小道越走越快,前面的树林中,已经透出食堂的屋顶,希望就在眼前,煎熬马上就要结束了。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夹杂着粗重的呼吸,老鹰顺势一滚,身子已经隐没在路边的草丛中,又有敌人来了,看来在酒足饭饱之前,还得再打一仗。透过树木的间隙,只见四名高大的汉子,扛着一艘小艇,正吃力的沿着小路走来,那是一艘可以乘坐六人的救生艇,分量显然不轻,四名壮汉在小艇重压之下气喘吁吁,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四人很快便到了老鹰藏身的岔路附近,当先一人连声说道:“放下放下,不行了,老子抬不动了。”其余三人显然早已支撑不住,一听当先的男子嚷嚷着放手,正合心意,齐声喊了个号子,一起撒手,那小艇轰隆一声倒扣在地上,路面上顿时尘土飞扬。四人将小艇撒了手,都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半晌都不说话。
老鹰握了握手中的刀,刚要冲出去再开杀戒,略一转念,便觉得奇怪,这四人扛着小艇,显然是要送到码头给江南用的,可船坞里有现成的快艇放着不用,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这这能用船桨划着开的救生艇搬下去用呢?这样的救生艇对面小岛上也有,那是用来给学员们扛着做体能训练的,从来没下水用过,江南这是犯什么病,非要把这破玩意儿弄下去?
“大哥,这江总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什么要把这老古董抬出来?下面不是有快艇吗?就算怕快艇发动机的声音吵了对面,那也可以用橡皮艇啊,拿东西比这破船快多了,还是停在船坞里的,也不用这么费劲的从库房里搬啊,他老人家是不是被这个破老鹰气糊涂了?”一名壮汉歇了一会儿,有了精神,发起了牢骚。
“行了,别提了,船坞里的船全都被毁了,江总正在码头上发火呢,咱们歇一会儿就赶紧走吧,到晚了小心江总拿咱们兄弟撒气。”
这一句话让老鹰心头一惊,随即便是一喜,有人毁了恶魔岛的船,不用问,一定是高山,他就知道,以高山的手段,绝不可能乖乖做个俘虏,那小子折腾起来,本事不比自己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