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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袁纤这把锋利的唐横刀,名为“迭离”,与钟黎那把修长的环手刀“昶巽”乃是一对。三十一年十月,在平定徐州后,因兵器尽损,钟黎与众人辞,只身往扬州求上好刀剑。相传龙渊为一代刀剑买卖胜地,八日至时,果然见市上刀剑林立,寒光照眼,往来挑选者摩肩接踵,既有初出茅庐的少年,亦有华发银甲的老兵。
钟黎未急入市,只先寻得市场外寻常茶铺一座,讨了大碗清茶坐下。茶铺三面开敞,出入市者尽收眼底,来此讨茶的,除钟黎这种寻刀剑的,更多是来往的商户及帮忙的短工。
说是喝茶,钟黎实则在瞧来往商人、顾客所携的家伙,偌大的集市自己若冒然进入,多半要吃老油子或地头蛇亏。然而坐了尽小半个时辰,来往所见皆是些寻常货色,有些还不比周遭乡野的铁匠所造之物。眼见太阳下山,钟黎正琢磨是否先寻住处时,便见有人发生了争执。
因是外来客,钟黎本不想多管,却听得一方说“我今日偏是要这剑”,引得他继续观望。
“说了不卖,你为何要强求?店里其他东西你尽可拿去抵债便是。”这争执的一方是个自产自卖的小铁匠,看上去只有十八九的样子。
“你以为我傻?你这杂牌小铁匠的东西哪个能看上?只有你腰里这把能抵这八十两银子的债!”这另一方大抵该是个地痞头子,此般应是为自己或哪个东家讨债。
“不可,这是师父予我的。”
“这可与不可,可由不得你!”
眼见凶神恶煞之人身后几个壮汉上去要抢,小铁匠只好伸手启剑。然剑还未全出,壮汉一木棍上来便将其打翻在地,剑也随之飞出老远。
钟黎的目光被这飞出的剑吸引,老远便见得这剑身乌而不浊,光泽寒而不耀,似初开墨玉,将冻寒水。正巧剑向他飞来,他便跃步上去飞身接剑。
几人见剑在钟黎手中,不由分说上来抬棍便打。钟黎顺手以剑格挡,羊皮缠的白蜡六棱棍迎刃便断成两截。见事已至此,他只好出手以剑腹敲其脑壳,便听得嘭嘭几声,几个壮汉踉跄着坐在地上。
“你,你是何人?好,好大胆子!”这凶神恶煞之人见此,一时也吓得口吃起来。
钟黎见此人反应,差点发笑。“颍川钟黎。”他随口一答,心中还回味着刚刚用剑时的感觉。手上虽有些分量,但挥舞时用力却十分均匀流畅。能把剑做得如此顺手的人,如果能因此得见,钟黎便觉得不枉他管此闲事。
“颍川钟黎……就是那个如今的朔果玄龙上将军,颍川飞雪刃?”
“原是你知道?正是,正是。”
“知道又如何?管你是飞雪刃、红莲枪、陨星锤还是射斗弓,你朔果的将军到我们扬州的地界,还刷什么威风?”
“威风我没想耍,只是帮朋友个忙。”他说着便从腰包中攥出四个二十两的银锭砸在地上。
被这么一咋,这凶神恶煞一时也心狠上来,拔刀便照钟黎砍去。钟黎不想将事闹大,便瞅准时机,引剑砍向刀刃,他手腕用力一抖,只见剑从刀身穿过,刀被拦腰斩为两截。
刀剑咣当掉在地上,吓得凶神恶煞两手扒拉起银子转身就跑。
“钱我先还了。你若是还想替我引荐引荐你们扬州的宁海追风矛,东海断水刀什么的,我随时恭候。”说完钟黎又想起剑,便拿起仔细端详,刚刚双刃对砍的地方竟找不出一丝伤痕。再多看一眼,钟黎便被这布满剑身的拇指纹理般盘结的菱形回转纹路深深吸引,如此流畅而有力的纹理隐于乌寒的剑身,仿佛于静湖中反观云海。
“这位……将军?”
被人叫到钟黎才回过神来。“称我钟黎便是。”
“多谢钟少侠出手相助,在下他日定还此恩情。只是,这剑……”
“啊,对。”钟黎还剑时目光还是多留了片刻。“你不比在意什么相助,我只是需知这剑是谁人铸的。”
“此剑奈恩师所铸,名为‘龙潜’。”
“‘龙潜’,好剑啊。敢问尊师先在何处?若可引见便是一份大人情。”
“这个好说,呃,只是……”这小铁匠说道一半,脸色突然为难起来。“你看咱刚惹了麻烦,如今在这儿长谈恐不大合适吧?”
2
钟黎与小铁匠出龙渊城,寻得一乡下客栈歇息。时至黄昏,钟黎叫了斤水煮牛肉,并三两浊酒,于桌上同其细谈,得知此般寻刀剑并非易事。
小铁匠的师父人称“阿徐”,乃龙渊铸剑七师之一,如今日见的“龙潜”一般的好刀剑,必然只出自七师之手,而七师锻的刀剑则绝不会流通在龙渊集市上。七师刀剑每年产量屈指可数,多是人托各方关系寻访,于前一年预订,而今年的量早已预订出去。七师门徒的刀剑较寻常之物也称得上上品,然无师父允许,这般物件是断不能于集市上销售的。如今的小铁匠,是因同师父发生了争执,独自跑出师门,于集市上贩剑的。
次日黎明,钟黎依小铁匠昨日描述以及所绘草图,至龙渊城外茨山中寻找阿徐。是时节气已近立冬,乡间尚见的青绿叶子,至山麓便皆枯黄。山风徐徐而下,不似北方凛冽缺多三分湿冷,黄叶纷纷萧然而下,遮蔽道路,越是进入山中越难从中寻到道路。
行至午间,钟黎已被层层落叶围住。因山形趋于圆缓,他只得勉强分辨出山脊,而后参照草图边探边走。路大致对时,枯叶方没脚面,差出路来则会渐渐深及腿胫。因天气晴好,走不了些许汗便浸湿衣衫,然若驻足片刻,便又觉得山风透体,不胜阴寒。
再往山中走,路渐渐又清晰起来,只因非路的地方皆显陡峭,已挂不住多少落叶。如此循着黄而泛黑的陈叶,钟黎不久便寻到了小铁匠反复叮嘱的歪脖半枯树。
钟黎原本听得有些迷糊,但见此树时便知不是他物。这原是棵老柏树,但树干却因中空,被落入后发芽的藤蔓种子硬生生撑为两瓣。原本就粗大的树干,被撑开后需有数十人才可合抱,中间的树藤也生生长到有人腿粗细,却终抵不过岁月,已然枯死在树干之中,留下高大错乱,盘根错节的干枯藤蔓。被撑开的老树应是先死了一半,这朝山外的半边尸骸如今已被风化得仅剩了主要枝干,另半边死得稍晚,能看到手指粗的枯枝,估计较藤蔓相似年月。而在一支半高的,人跃起似乎便可触及的旁支上,有七八簇细小枝丫依旧绿着,而其朝向的方向便是钟黎需往之处。
半刻山路见山溪,溯流而上,顺着林荫下青苔露石处走不远,钟黎终在开阔时见到一处茅舍。茅舍由与山石相容的石头围绕,枯藤盘的矮门后有几丈方的院子,中间一座三开间的石搭的草顶屋舍,一顶石烟囱很是醒目,两侧厢房小着不少,且石头上已生了拦腰的青苔。
呼不出人,钟黎便推门入院,直奔正中屋舍,开门便间左手边一桌子高浴缸大小的碳池,池中炭火猩红。一半老老汉坐在池边,裸着上半身痴痴望着池中炭火,身上坚实的肌肉被火光映得如新烧的砖红釉瓷器。
“请问可是阿徐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