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饺子,布置好餐厅,之璐去客厅叫杨里和鲁建中,结果却看到他们二人正在低声地交谈,表情严肃得不可思议。她稍微一愣之后,招呼他们吃饭。
鲁建中看到她手上的创口贴,问:“切菜伤到的?”
“没事。”之璐笑笑,“进来吧。”
鲁建中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主食是饺子,之璐还做了五六样菜,都很清淡,用精致的盘子盛着,很是赏心悦目。全世界的记者编辑都是最好的谈话对象,见得多,谈得也多,每句话都能出口成章。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至少,相对连日来的低沉气氛而言,他们过得很愉快。杨里的脸上浮现了他们久久不见的笑容。虽然吹蜡烛的时候她眼眶红红的,但终究还是笑了。
送完鲁建中回来,之璐开始收拾厨房。杨里主动要帮着洗碗筷,之璐拒绝了,让她上楼看书。
半晌她后回头,杨里没有离开,站在不远处,眼睛亮晶晶的。
之璐诧异,说:“怎么了?”
杨里问:“之璐姐,你为人这么好,为什么叶大哥还要跟你离婚?而且,这么久了,他都不来看你?”许惠淑是见过叶仲锷的,杨里没有见过他,但是几年相处下来,怎么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她历来这么叫叶仲锷。
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沉默。
之璐把最后一只盘子放到消毒橱柜里,才说:“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人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好’或者‘不好’就能评价的。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不够关心他……而且,都离婚了,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他又怎么会来看我?除非,”她想起下午那场车祸,又低头看看手上的创口贴,微微笑了,轻轻说,“可能,我死了,或者出事,那个时候,他会来看我一眼吧,嗯,也许还会带着一束花?玫瑰,百合,还是别的什么花?”
杨里霍然变色,她几步过来,抱着她的腰,喃喃说:“之璐姐,你不能这样想,你千万不能这么想。我妈妈说,你是个真正的好人,会有好报的。我觉得,你离婚了也很好,真的,也很好。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爸爸妈妈啊。”
心里温暖,悲凉却也夹杂其间。之璐手心停在她的肩头,抚着她的头发,说:“别担心,我就是开玩笑呢。”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那句话难道不是这么说的?杨里说她是好人,许大姐说她是好人,她们母女何尝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一辈子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下场又怎么样呢?社会又怎么允许她们活下去?
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爸妈的电话。之璐拿着听筒,沉默地听母亲的训话,话题还是离不开“离婚”两个字,内容毫无新意。
她说:“我跟你爸几十年还不是熬过来了,你爸的优点一个没学到,就把那驴脾气学到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变通,这辈子差点没翻身的机会。夫妻之间,不能退一步吗?我早让你把孩子生了,我给你带孩子,你呢?只知道跟我倔,跟仲锷倔,现在好了,离婚了,满意了?仲锷对你,我看着都感动,叶书记也那么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虽然听了很多次,可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就掉下来了。听到她在哭,王良静也不再说什么,电话终于转到了钟载国手里。
钟载国向来没有说废话的习惯,也不忍心再批评女儿,很快说了正事。之璐这时才知道父母这个电话的意图。钟载国年龄到了,即将退休。
之璐想了想,问:“爸,退休了干什么去?”
钟载国说:“趁还走得动,跟着旅游团出去旅游吧。”
之璐擦一擦眼泪,笑嘻嘻开口:“那好啊,爸,你们什么时候来江州,跟我打电话。还有,缺钱就跟我说。”
“你能有什么钱?我还不知道你?仲锷给你你不要,这两三年的记者,工资也就那么多,能有多少?希望工程,各种赈灾活动,你捐了不少吧?不跟我们要钱就谢天谢地了。”钟载国再了解女儿不过,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
之璐给他说中,还是强自笑回去:“看看你们这爸妈做的,从小到大不都以我为骄傲吗?不过是离了婚,在你们心中就一钱不值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是为你终身幸福着想啊,”钟载国深深叹气,“女儿啊,你妈没说错,看来还是我把你惯坏了。”
的确,之璐从小到大都没给父母丢过脸,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她总是以标本和榜样地出现在别人的口中。认识他们一家的人都会说,钟行长的女儿又漂亮又聪明,在班上都是前几名,唱歌跳舞什么都会,作文也写得好,还会弹钢琴,周末的时候总是听得到她家有琴声,多文静的孩子啊。她一路顺风,保送上了高中,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在国内排名前几位的大学。若是古代,大概提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
之璐后来想,自己为什么没在这些颂扬声中迷失,一是父亲对她的影响,二是读书。她要什么书,钟载国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她看书多,书看得多,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思想也许比同岁的孩子更深一些,身上也自然能沉淀出一些可贵的品质,例如道德,例如正直,例如坚持。
第一次带叶仲锷回家,他有点震撼地看着她的卧室,说:“这哪里是卧室,不如说是书房。”
之璐又从床底拖出好几个大箱子,那么多书都被整理得整整齐齐,一本不乱。她拿起一本亚当·斯密的传记,正要说话,他从箱子那边探身过来堵住她的唇,把她要说的每个字都吃下去。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许久后才把那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这都是我的嫁妆,你要不要?”
之璐摇摇晃晃回到卧室,打开电视。这几天,省里正在开两会,新闻报道里全都是,她歪着头看新闻,每个领导都认识,每个字也都进了耳朵,但就是不知道整合起来什么意思。
她拿着书在客厅外的阳台上坐了一晚,半夜的时候觉得冷,回屋子拿着被子把身体裹住。没有星星,夜空暗得发亮,就像经过加了颜料的湖水,浸出一种诡异的光芒。时不时地有风吹过脸颊和耳边,仿佛低低的呢喃。她几乎睡着了。
此后连续好几个晚上,她都是这么过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也消失了。不过在户外过夜的结果,到底是感冒了。嗓子沙哑,咳嗽,最严重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
吃午饭的时候,邓牧华没好气,说她:“最近你的怎么状况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