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隐形仆役,比一阵风更安静,房间主人在角落里打招呼。
“进来吧,不用关门。”
访客首先看到的是地面上复杂的魔法阵。林德从没有为这个魔法阵隐瞒什么,任何人来询问,他都能如实告知:这是接引遥远国度神器的阵法。
米娅不了解魔法,但她看得出来,刻画魔法阵的材料里有银屑与金粉,就这么放在地上,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人偷。魔法阵在一天天完善起来,为了这点贵金属,林德一个人要打好几份工。
来匕首滩的第二天,林德就带着一支民兵小队,去清剿了盘踞在附近的兽人巢穴,无一阵亡。他把兽人的脑袋拿去换了赏金,一小半用来采购魔法材料,一小半用来饮酒吃饭,剩下的钱用来给他新筹建的讲堂采购文具和教具。
米娅很好奇林德的生活态度,在平稳、严肃、热情的农业小镇上,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持生活现状,不论是农民,手工艺人,民兵,行会商人,还是那位女公爵。外来者们则往往躁动浮夸,花钱大手大脚,只顾眼下,不考虑未来。
林德和匕首滩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和所有的冒险者也不相似。他的特立独行展现在一种骄傲的坦诚,任何人可以向他询问任何问题,他几乎不会避重就轻,而是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米娅规矩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林德弯下腰,指缝洒落银屑,在地上画出繁杂的符文与图案。
邪术师的动作行云流水,法阵的绘制已经接近尾声。
“找我有心事吧?”林德暂停工作,拍了拍手,掸落几粒银粉。米娅知道自己的祖母会偷偷收集客人每天洗漱的脏水,就像淘金客一样,这让她觉得羞耻而愧疚。
“德·林先生,你觉得我适合当商人吗?”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你之所以学习商业,只是为了摆脱现在的生活。匕首滩太小了,留不住年轻人的灵魂。”
米娅身上有糖浆和醋栗的香气,她的脸庞仿佛一口布丁般可人,“那你能带我走吗?我愿意跟你到任何地方去。”
林德觉得有趣,同时也觉得难过,穷人家的女孩太好骗,哪怕她们自以为精明,可看到一点希望就敢把全部身家压上去。深水城码头区的钟点计费旅社里有的是这样的女孩。
“我只收留好学生。”邪术师是这么说的。
“那我算好学生吗?”
“算半个。”林德眼中有笑意,“你还没有下定决心舍弃现在的生活。匕首滩虽然贫乏无聊,但这儿的日子挺安稳的。”
“先生,什么叫生活呀。”
“生活是一种假象,许多人可以看到昨天和明天,乃至更遥远的未来。比如你,成年,结婚生子,在丈夫的支持下开始经商,慢慢积攒家底,开始雇佣更多马车和护卫,足迹从南边的博德之门,到北边的无冬城,这差不多就是你能走的最远的距离了。
“经商的日子辛苦又危险,偶尔出现一些意外,让你可以铭记一生,某天你卖掉所有马车,选择回到匕首滩,就这么一点点衰老,最终死在床榻上,回顾人生,仍旧会想起今晚,只不过当时你觉得这只是很平常的对话而已。”
“但这些都不一定会发生的呀。”
“是,正因如此,生活是一种假象。你觉得生活很无聊,那只是它还没想好怎么揍你而已,所以要时刻警惕。”
米娅被林德的话逗乐了,她是个笑起来能让人跟着开心的好姑娘。
“那我留在匕首滩,就不会挨揍吗?”
邪术师摇头,“谁都可能会挨揍。哪怕是我,也被自己坑得流浪荒宇。底层人从来没有什么选择,在这个世界尤其如此,神魔与传奇们的战场上,凡人的情感只是撑起故事的舞台,决定胜负成败的总是那么少数人,又或者是被大能安排好的命运。”
米娅脸色发白,挺直胸膛说:“不论如何,匕首滩人不会放弃战斗。”
“嗯。”林德赞许地点点头。
他和青春靓丽的小镇女孩闲聊,女孩脸颊酡红,娇声怯怯,窗外的匕首滩街道声响热闹,夏夜的星月明朗。几乎像是许多爱情故事的开场,只不过林德的孤独沁入骨髓,没有人能让他的心旌动摇分毫。
莫玟女公爵的马车停在门口,她的突然造访很显然让这家人都吃了一惊。
女公爵年纪不小,鬓角的发丝斑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不只是皱纹,也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她一来直奔林德的房间,米娅就连忙告辞了,私人卫队把这家人赶到了街上,任何人不许靠近。
莫玟女士的目光频频留意地上的魔法阵,匕首滩是个小镇,这里的人基本互相认识,但这也导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德·林先生,我听说过你,是个很有本事的冒险者。匕首滩欢迎杰出人才定居,但前提是,那人不能心怀叵测,在暗地里做一些恶事。”
林德从这个女公爵身上感应到了一些奇怪的特质,带着隐约的非人感,他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不过也失去了与女公爵交流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