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会来吗?”韫姜轻声问,声音语气里有丝雀跃的期待与希冀,她回想起王府时与徽予一同放入河中的莲花灯与漫天的花火,禁不住浮起了娇羞的笑。
愈宁颔首:“奴婢适才问过了,御前的人回说是来的。”
“姐姐有心事?”韫姒见韫姜时笑时愁,忍不住问上一句。
韫姜夹了一片八宝野鸭肉给韫姒,敷衍搪塞了去:“没事。”
歌舞笙箫既罢,就是放花灯这一节。
外头沿途早已由宫人舍人铺好了葛布以防积水沾身,并且安好了花好月圆、团圆长久彩绘图的宫灯,照的一路上犹如火树银花不夜天,端的美妙绝伦。
宫外女眷趁宫钥未下,先行告退。而众妃嫔以皇后为首,整齐列队,缓缓走向太液池。人影幢幢,灯火暧昧,韫姜在左,恪贵妃在右,随侍在皇后身侧。
穿入御花园,正巧与御驾偶遇衔接,夜幕漆黑,灯火通明才腾出一方白昼似的天地。徽予受了诸人的礼,看着韫姜静静微笑。
为显诚心可见,宫嫔所放之花灯,皆由宫嫔躬亲所做,这自然就成了展示心灵手巧、蕙心兰质的妙时机,同样亦是争宠邀恩的时刻。
韫姜做了一朵千瓣桃色六月春,并不简陋也不出挑,属于平平之流。
宛陵惋惜说:“姐姐的手巧,却刻意收敛,不知姐姐何意?”
“中秋本是团圆佳节,要的是和和美美,并不需要一枝独秀。”韫姜浅笑,似乎混不介怀白白将这良机付之东流,“不过总有人去争一时风光,要抢朝夕之间,说句傲慢清高的话,本宫也不愿去争这一份。”
她说着话,接过簪桃递来的先前写上心愿的彩笺,折好了放入花瓣团簇的描画蜡烛旁。宛陵闻言默默,低头看了看精心所做的菡萏花灯,暗中又羞又愧,不自觉远了韫姜两步。
以徽予、皇后为先,先行放下花灯,燃着光芒的花灯顺着风吹—水动的方向缓缓游去,花灯中央的蜡烛的微光倒映在明纸上,再透到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犹如星光点点。
皇后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呢喃了她的愿望。之后依次按照位份,宫嫔们陆续放下花,随后则是得了恩赐的宫人们。那是承载着希冀与光亮的灯,游弋湖面,教人心驰神往。看着湖面上绚丽粲然的闪光,无人不为之神游倾倒。
徽予凝视着各形各色,五彩缤纷的花灯,心中默默祈愿: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国运昌隆,子民万安,还有……傅氏平安。
他正在走神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低幽含情的女声,像是刻意压制着,却有万般情丝与柔情夹杂其中,那是自后而来的声音,喃喃念的是:“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他回首望将去,正是孟修容孟帷月,她正合着双眸,低语倾诉。
她黛青细长的睫轻微颤着,似乎在柔情蜜意里添加了一股幽怨和一种渴盼。她虽薄施粉黛,却在朦胧光色下更具风韵。她一身的碧荷生幽泉绣纹大茱萸锦襦裙更是应时应景,宛然是芙蕖仙子在世一般。
孟修容听到悉率的声音,徐徐睁开眼,那明眸善睐之姿,秋水荡漾之态,端的是教人折服。
徽予微笑,却未置一词。孟修容恰到好处地娇羞低头,芙蓉带露,香兰迎晖,好不美哉。
“绿塘摇滟接星津的美景,不曾在夏日所见,目今却见识了。”林初笑着对韫姜说,韫姜留意到了孟修容,有霎时的恍惚,对林初的回应不过尔尔。
林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孟修容,登时会意:“算了,何必为她烦忧?”
雨后风寒,韫姜披上了簪堇带着的湘绣千叶红茶花纹披风御寒,林初拉着她的手说:“好冷,不如先回去了?”
徽予听到林初的话,转身过来对韫姜说:“下了雨,氵显气重。你从前摔伤了落下病根,总会头疼腿酸,别再勉强了,回宫去罢。”
皇后也附议:“花灯放罢了,夜宴也合该了结了,你此时退下,并不失礼。切莫勉强,使皇上担忧。”
恪贵妃不发一语,她权当这是忸怩作态,故作娇柔。既不屑鄙夷,又不能挑明,只好沉默是金。谢婕妤与姝容华见恪贵妃无所动静,也便随着沉默。
韫姜并未过多推辞,身有不适乃是存在的,她也不欲强撑以致加剧,故而施施然行了礼,先行回宫去了。
当夜,不出韫姜所料,是孟修容侍—寝。听闻消息之时她手中正捧着再阳上—书房所读的书,她颔首命前来禀告的泷儿退下,一壁对坐在罗汉床另一端的再阳说:“背得熟络,可理解了吗?”
再阳颔首,脸上有丝骄傲:“回母妃,都理解,安老师还夸赞儿子能融会贯通,举一隅反三隅。”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你可知这孔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对这些话,自古而来解读不一,不过为母我认为是这样的说法:子贡以自谦之辞掩饰他夸耀的本质,夫子假装同意他的说法,其实是提点这一点的,你以为呢?”韫姜语气温柔,目光坚定,看着再阳娓娓道来,温和柔—软,并无苛责之意。
这话却让再阳红了脸,他低头含愧:“儿子知错了,不该洋洋自得,自夸自傲。应道是不矜不伐,如颜回一般,愿无伐善,无施劳。”
韫姜欣慰地颔首,将书卷合上放置一边,一壁真情切切地说:“阳儿,今日是你大皇兄的封王之日,不逾两年你也会的。母亲既希望你成为栋梁之才,亦渴盼你平安无虞。所以你在旁人面前,要收敛锋芒,要深藏若虚,明白了吗?”
再阳虽年幼,却非懵懂无知,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下了。韫姜看着她俊秀聪慧的儿子,他眉宇之间像极了徽予,大有他年少的风范,她噙了泪,哽咽道:“对不住,阳儿,幼子生性好玩,母亲却怕你玩—物丧志,叫你戒骄戒躁,克服贪玩本性……你怨不怨怼母亲?”她凝望着再阳,感到无比的愧疚。
“母亲莫哭……儿子从未怪过母亲。能每日读书,听老师传授知识,融汇古今,知晓天知地理,儿子觉得很是快乐。”再阳替韫姜拂去泪水,抱住她瘦弱的胳膊安慰着她,稚嫩的声音说着这话,显得老气横秋,令人悲叹。
韫姜紧紧抱住他,觉得冰寒无比的身子总算感受到一抹暖意,她体寒虚弱,感到孤独伶仃,拥抱着再阳,让她感到不再是茕茕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