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大雪,简直是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宛陵趁雪未大时前来未央宫,想着和韫姜一同去颐华宫请安,谁知雪堪堪大起来,成雪虐风饕之态,宛陵也就难以抽身离去,只好暂留未央宫内。后来有人来通报,说皇后娘娘请各位主子不必去了。
“你且安心留着,雪大不好行路,摔了更不好。你也千万别挂心昭临,本宫已打发身强体健的小奴才去吩咐了,要嬷嬷们提着一百二十个心照料昭临,是不会有差池的。”韫姜手边紫檀案几上放着紫竹编篮,里头盛着拿夏日荷叶露水浸了整整一日的腊梅花,此时是沥尽了水的,留存梅香的露水仍旧装存瓮中备用。
韫姜一面娴娴说着,一面信手捻过一朵花一瓣瓣地剥下来,将花瓣放入另一个粉彩点雪菊纹的浅碟中,宛陵一同帮她,点点头:“姐姐这样说,妹妹就宽心了。”
韫姜指尖沾染了些花汁,弥漫着浅淡甜美的香气,清冽不妖,宛陵浅笑:“姐姐是要做梅花饼吗?”
“是了,同皇上喝茶时说起配茶的点心,就想到了梅花饼这一出,我倒一直记得呢。之前身子不好做不成,现在难得有了精气神,就想着做一回。取出冬日冰好的腊梅解了冻,虽然风味不及新鲜的好了,却也不逊色于其余糕点。”透过窗绡,能看到被仙桃葫芦窗棂剪乱的明晃晃的雪光,她浅笑,“明城的二月里很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二月还在降雪,瑞雪兆丰年,也是很好的。”
“说不定是最后一场了。”梅花带着寒气,为着别暖坏了梅花,屋内只燃着一个不大炭火盆,里头丢了水仙花干,香气馥郁,却不温暖,宛陵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红,她却不以为意。
“昨夜是景妃侍—寝,今日她应该风雨无阻去向皇后请安,行大礼,再给太后娘娘奉茶听教诲。不知道雪这样大,扑着她没有。”韫姜拨了拨积攒的梅花花瓣,让它们松散开。
“景妃娘娘琼枝玉叶,养尊处优,似姣花照水,不一定受不受得住。”宛陵在昨日的筵席上,也观察出了景妃对韫姜的敌意,心中不留一丝好感,嘴上也一反常态,语出讥讽。
今非昔比,物转星移,韫姜从宛陵清秀白皙的脸上看到了一点陌生的刚强与坚毅,她不再是那个怯懦无能、畏首畏尾的样子了。人总是会变的,是这样的道理。
韫姜饶有深意地睃她一眼,旋即镇静说:“总与我们不相干就是了。”她将剩下弃之不用的花—蕊聚到一处,一齐倒进了炭火盆里,“滋”的声响,冒出袅袅绕绕的白烟,顷刻间湮灭得无踪影。
她抖一抖黏在手上的碎渣,擦了手,问:“口渴么?要不要喝茶?吩咐下去备着的糕点也总该好了,这梅花也剥好了,簪桃——”将浅碟拿起递给簪桃,吩咐道,“过了热水焯一下,记得别太久了,而后再拿杵捣碎了,捣完了来告诉本宫一声。”
“喏。”簪桃低眉顺眼地双手接过,退了下去。
簪桃刚出不久,顾诚进来垂手在两侧,恭恭敬敬立在黄梨木格子窗外,朗声道:“启禀德妃娘娘,司衣司女史来送春衣料子了。”
韫姜惊诧,掀开窗子往外探身看了,原来雪小了许多,她忙关上窗子对宛陵说:“喝了茶就可回宫去了。若耽搁了雪再大起来,就得吩咐簪堇去收拾偏殿了。”她说着笑了一声,宛陵跟着一齐展露笑颜。
“请进来罢,顾诚。”韫姜疑惑道,“若要送,也不必赶这趟。”
宛陵低头清理着指甲缝里的花瓣残骸,随口说:“说不定有什么缘故在,问一声就是了。”
女史捧着春衣料子规规矩矩垂着头,步入内室,屈膝行了礼,仍旧低头,将春衣料子高高举过头顶,奉与韫姜过目。
韫姜下榻,翻看两眼,诧异道:“是蜀锦?二月就有了?”她仔细看了看,花纹繁美不粗简,这是最细致最锦绣的蜀锦,也是奇怪。
“喏。回德妃娘娘的话,今年蜀锦进奉得是早了些,所以早早拿来未央宫了。”女史的面容被春衣料子所遮蔽,看不清楚,韫姜也没在意,毕竟是个平凡无奇的女史。
女史又附加一句:“元年的时候皇上就吩咐过司衣司了,一有了蜀锦就要挑几匹送来未央宫的。”
“那麻烦你了,只是风雪交加,而且尚未雪霁,怎么这时候送来?”韫姜颔首,命人收下,绕着女史缓缓踱步了一圈。
女史不急不慌,恭声回应:“回德妃娘娘的话,皇上赏赐了启祥宫景妃娘娘锦缎丝绸,启祥宫与未央宫同在一路之上,司衣大人以为一同送过来也便宜。”女史微微笑又不失分寸,“启祥宫不远就是未央宫,多不了几步路的。”
“朝阳宫和颐华宫送了吗?”宛陵询问。
“回和贵嫔,二月本不是蜀锦该贡奉的月份,所以料子也不多。因皇上吩咐在先,所以先送了未央宫这边,所剩就的不多了,若要分给两处,料子数目太小,未免不够大气,所以先就不送了。等来月进的多了,再送给两宫挑选。”女史朗声回应,话语中没有差错。
宛陵听不出甚么纰漏差错,也就不问了。韫姜想了想也无不妥之处,就命她回去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