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容稍候片刻,围着大殿足足蹒跚转了几圈,方才叫来紫娟,叫她秘密将婉容华请来。
一炷香—功夫,婉容华才姗姗来迟,一来了也不大恭谨,只粗略问了安。
全修容觉得身上寒飕飕的不舒坦,裹了一条去年留下的五六成新的灰鼠毛毯子,盘坐在上头。
她懒得追究,只对婉容华说:“你为人爪牙,以为是良禽择木而栖,其实不然。你不过是她可有可无的棋子,你觉得我如今落魄,可是我的下场也就是你以后的模样,你不会好过我的。”
她折断的指甲泛着暗沉沉、乌压压的黑紫色,与婉容华一手晶莹剔透的丹蔻截然相反,宛然云泥之别。她停了一停,又说:“论家室,论聪慧,你以为你比得过本宫吗?本宫自王府以来数年,难不成不及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子吗?”
她将冰凉的手缩回毯子内,紫娟适时塞入了一个灌有汤水的汤婆子,全修容缓了缓,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了,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你以为皇后为什么器重你?因为你无能却乖觉,卑微又不甘,因此事事以皇后马首是瞻,听风就是雨,是她一枚极好的棋子,却也是弃之如敝履的棋子。你若不信,大可看看文敬夫人的下场,皇后对此是何等冷漠,你以为你无宠无子,还能比文敬夫人更好吗?”
她眼看着婉容华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又浮现出恐惧与动摇,直至最后,婉容华腾得站起身来,定定片刻,又如无声无息的枯叶,呆呆坐下。
全修容笑得很诡异,却显出她天生自然的风韵:“你其实心如明镜,都明白的,何必自欺欺人?还是自视甚高,误以为能挣脱她的五指山呢?”
“那你为什么说出这些话来?”婉容华狠狠乜她。
“她想要我结果了谢氏的孩子,好一招借刀杀人,甚至想一箭双雕,将我这无用的棋子一起了结。你别以为你可以置之度外,这其实是唇亡齿寒的,你不蠢笨,应当清楚。皇后就是这般,佛口蛇心。一些事,本宫害怕连累到我的母亲,实在说不得了,可是你跟着她,只会风光一时,悲惨一世。本宫与文敬夫人就是前车之鉴。”全修容的一腔拳拳真言说得动容。
婉容华心慌意乱,别开脸去不语,一种无形的力气摁着她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光鲜亮丽的明城之下的污水,浑浊臭恶不堪,犹如泥淖,一旦踏入再难自拔。
“你可还犹豫?你且看看,也唯有德妃与贵妃才有一臂之力与皇后分庭抗礼,你我孑然一身,上无十足之恩宠,下无百分的门楣出身,若不同心戮力,只会羊入虎口而已。”全修容喟然长叹,一言一字呕心沥血,教人不敢质疑。
婉容华涉世不深,空有一腔抱负,全修容狡诈,三分真情七分虚伪,早将她蒙在鼓中,婉容华确实对皇后心有顾虑,听了全修容一番话,大有反抗的意愿。
“只是与你同谋,又有何益?”她还是抵触全修容,仍旧放不下戒心,蹙眉说,“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六宫之主,远胜于你。倘或我的下场逃不开‘悲惨’二字,那我宁可现今风光,总不负此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全修容眼底的泪光收退了好些,她的眼底在一片静默中泛起不可名状的阴毒与鄙夷来,逼仄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全修容的语气和顺了些,说:“不过为着做一回自己的主罢了。你我对皇后百依百顺,来日东窗事犯,她就能轻易将你我推出去以求自保,而你我百口莫辩。谢氏与陆氏的孩子,是要受些磋磨的,可这是我们自愿而为,不是任人摆布的。届时筹划得当,抽身而退,不也方便?”
“我只安稳着,何须淌浑水,做这些伤阴德的事?”婉容华掩饰着,不自觉转动着小指上套的鎏金棉护指,这新炸的金,流转出灿灼的光,昭示着尊贵。
全修容淡然:“本宫乏了,你回去好生思考罢。”婉容华的脸惨白远胜窗外的雪,她心烦意乱,草草行礼了事,匆匆提裙走了。
外头的宫道上仍有穿着棉衣冬装的宫人在扫雪凿冰,婉容华看着他们皴裂的手与唇,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她埋头急急行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凝翠慌忙扶住了,婉容华喘口气,抬头定睛瞧了瞧远远过来的一行人,原来正是韫姜。
她匆促整理了形容,缓缓退至一旁等侯韫姜的仪仗过来,待到她到了跟前,便朗声问了贵安。
天正清朗,太阳暖融融的舒适,韫姜撤了轿辇,漫步而行,远处见了婉容华,于是款款而来,受了礼,回一句:“瞧着妹妹脸色不大好的模样,可仔细着,莫着了凉。”说着话,反倒自己嗽了两声。
“德妃娘娘才要珍重玉—体,不知好了些吗?”婉容华见她单薄柔弱,说话的声音低微却自带一种婉转之气,不免教人心生我见犹怜之意。
“老毛病了,不打紧的。”韫姜总是带着浅浅的一抹和煦的笑,端庄优雅,她捂着嘴又嗽了两下,笑道,“喝着枇杷露,似乎没甚用处,不知是不是也喝惯了,跟喝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