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一章 重生（第1页）

2019年九月，深城

又是一年一度的台风来袭，一大早上天就变了颜色，大团大团的阴云翻滚着扑腾着，从南边天际黑压压地涌过来，大街上的行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呼呼作响的狂风就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灰尘树叶纸屑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物事都在风中打着圈儿地上下飞舞。就在路人们加快脚步躲避这狂风时，暴雨大颗大颗像不要命似的就扑扑啦啦地砸下来。

转眼间，方才还算热闹的街道便空无一人。阴沉沉的天色中，空中滚过一串又一串的轰隆雷声，响亮的霹雳就象炸在人的耳边，让人觉得脚下坚实的大地似乎都在老天爷的咆哮中颤抖；瓢泼般的大雨一阵紧似一阵，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拥挤着无处躲避的路人，一个个看着帷幕一样的雨水默不作声；

除了时不时有几辆轿车和公交车毫无畏惧地碾过积水成河的街道，溅起高高的水花和留下路人的咒骂

肖卫东紧了紧身上的短袖工衣，初秋的早上已经稍许有了一丝寒意，看着一点都没有要小下来迹象的瓢泼大雨，在同事惊诧的眼光注视下，他一头扎进了大雨里，身影逐渐消失在朦朦的雨雾中。

回到离公司十分钟左右路程的租房，肖卫东双手颤抖着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轻轻带上包着铁皮的木门，把雷声和雨声隔绝在这扇并不厚重的大门后。

快速换下已经完全湿透的工衣，痛痛快快洗完热水澡的肖卫东才觉得身体逐渐恢复知觉。他站在那块以前租客留下贴在墙上的半身镜前，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唏嘘凌乱的胡渣，发福的肚子，通宵班后布满血丝的眼珠，灰黑色的眼袋，两鬓已经逐渐呈燎原之势星星点点的白发，他不知道，三十五岁的年纪，正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这幅模样！

肖卫东神情木然地坐在床上，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租房，这是一间面积只有七八平方的深城最常见的普通租房：一张原租客留下的二手床垫，没有带床脚，直接铺在水泥地上，二手市场花费二十块买来的大概七八成新的布衣柜，加上一张租房原本就有的四脚木桌，房间里就再也别无他物了。

房间虽然简陋，但是肖卫东觉得，只有待在这个暂时属于他的个人空间里，心灵才会放松和平静下来，只有在这方属于他的小天地里，他才能时不时审视自己并不复杂的人生过往，从而寻找探究人生为什么活成今天这幅模样的原因。

肖卫东，三十五岁，湘南省昭阳市人，在深城一家中型机械代工工厂做CNC数控机械技术员，每月上班二十八天，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半个月白班半个月夜班，半月一轮换。每个月拼死拼活下来工资六千多点不到七千的样子。

家中母亲年老多病，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轻体力活，父亲将近六十还拖着一条因为意外致瘸的残腿爬上爬下靠在工地做装模工贴补家用，妻子在家中带着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他不敢休息不敢生病，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家中需要哪些开支，这个月的工资到底能不能足够开销。他不抽烟不喝酒，公司不包吃住，包含租房在内，他把自己每个月的开销尽量控制在一千块钱以内，在深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开支了。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他并非不努力，而是用尽全力后，生活却并没有变成他希望的样子，他为这个家已经做出了他能力之内最大的努力，可就算这样，生活这个恶魔却仍然不想放过他。

“离婚，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肖卫东，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你就是个没有本事的男人！”脑海里，昨天晚上电话里妻子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至今还在脑海回荡。离婚，这个字眼是妻子胡小红这大半年来挂在嘴边最多的字眼。

和妻子胡小红结识于亲戚介绍，两个人的结合无关于爱情，更多像是为了完成双方家庭交代下来的任务。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矛盾就无时无刻不在，人生观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俩个人磕磕绊绊磨合了六七年，仍然是矛盾重重。争吵，冷战，然后周而复始，这一切的一切磨灭了肖卫东对婚姻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向往。

而最近这次矛盾的源头，是从妻子胡小红想在市里面买房开始。她的理由是，儿子马上要读小学了，农村的教育资源太差，要把儿子送到市里读书，不能让他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而要在市里面读书，一套学校划分学区内的商品房是入学必备的要求。肖卫东当时就想反驳，儿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的人生已经从一开始就落后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否则换来的将是妻子更加严厉的指责和斥骂！

好累啊，好累，洗完澡随便给自己做了碗白水面就着一点老干妈吃下肚，躺在绵软的床上，明明很累的肖卫东却一点也没有睡意，裹紧单薄的劣质空调被，心底的寒意却并没有削减少许。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肖卫东此时的心境。

生命是什么？活着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喜悦是什么？悲伤又是什么？

既然人要死，那活着为了什么？既然生命会终结，那生命的延续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生命总是在带给你喜悦的同时又赋予你无穷的痛苦？

人生真的只是上帝的错误？如果不是，难道人生的一切就是自己的错误？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这是我想要的人生吗？肖卫东在心底盘问着自己，困扰了诸多哲学家几千年的问题也困扰着他。

好累啊！好累，好想就这样一觉睡去不再醒来！窗外的暴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鲜红的阳光从窗棂间照射了进来，半梦半醒恍惚间，肖卫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一张张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从眼前翻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他的思维最终坠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