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看着梁山伯如临大敌的落下一子,呵呵一笑。
“棋局如战场,如果老让对方摸清自己的套路,也就没什么为之一战的价值了,八成是输。唯有敌我双方经常变化自己的布局,才能势均力敌。”
他笑过之后,捻起一子,重重地落在“天元”上,棋枰发出清脆的一响。
“我今天教你的,就是如何跳脱出自己的局限,中途‘变局’。”
在陈庆之的不按理出牌下,就算是和陈庆之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会觉得很棘手,更不要说梁山伯这样的,结局很显而易见的,以梁山伯溃不成军精疲力竭的失败而告终。
棋局一完,他甚至毫无形象地扶着棋案去缓解耗费巨大心力计算的空虚感,这种空虚感让他难受的直想呕吐。
在庞大的计算过程中精神一点点变坚毅,也是棋术所带来的锻炼和好处,所以陈庆之并没有打扰到他,耐心等到他回复了气力,才将棋子扫开,再一点点复盘,告诉他为什么要那么下。
梁山伯其实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听完之后更觉得对面坐着的先生太过可怕,他努力把今日教授的东西全部强行记住回去慢慢消化,可刚刚经历过棋局的先生却尚有余力到随意复盘。
可对于陈庆之庞大的计算能力和这种“心力”上的坚毅,梁山伯心底深深的浮现出一种恐惧。
他无法想象一个如此能力的人,竟然只能在马文才家门下做个客卿,如果这样的话,那马家有多深不可测?
各种猜测和惊惧在他心中不停浮现又不停被压下,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从最不那么敏感的话题开始提起。
“先生,您说您大部分时间只和一个人下棋,那人是谁?您的夫人吗?”
“胡说,怎么会是夫人!”陈庆之有些惊慌地回答,“不是夫人!”
不是夫人,却能经常在一起下棋?
这……
梁山伯纳闷。
“不是夫人,却比夫人更挂心。”陈庆之叹道,“是个对我来说,如父如师的人。”
“原来是长辈。”
那就说得通了,子云先生如此厉害,那他的长辈只会更厉害,两人都是棋逢对手,和这样水平的人下过棋,其他人也就再不能入眼。
梁山伯恍然大悟。
见陈庆之心情还算不错,梁山伯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试探着问出自己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先生曾说对家父略有耳闻,不知道先生是从哪里知道家父的事情?”
陈庆之闻言看了梁山伯一眼,在梁山伯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缓缓开口:“我曾经见过一个案子,有一窃贼,在天监八年因入室盗窃而被捕,因为他盗窃的是一官家。此人名叫王大来,在天监六年之前都曾是山阴县的捕头,在你父亲梁新任下为吏,后来报了失踪。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梁山伯在听到“王大来”时,人已经完全坐直了起来,连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
王大来曾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出了名的横人,让山阴县里地痞无赖并无数犯人闻风丧胆的“王煞神”就是他了。
但这个王煞神对他却一直很好,他小时候经常骑在他背上随他在山阴县城离乱逛,看着人人都喊他一声“王头”,那时觉得威风极了。
也正因为如此,连他都一口咬定父亲是掉落河中而死时,他才会那么愤怒。
“一个报了失踪的人,还曾是县吏捕头,却因偷盗而被捕。他身份特殊,而且偷盗之后并没有逃,倒像是等着故意被抓,建康令觉得内有蹊跷,连夜审问。但这王大来不肯告知建康令其中内情,一口咬定要上诉,建康令无法,只能上报,要将他移交给上级。”
“就在御史台派人去提这犯人的前一天,建康府衙的内狱突然着火,大门离奇被锁链锁住,等开了门的时候,烧死熏死犯人一十七名,其中也包括了这个‘王大来’。”
听到王大来已死,梁山伯脸色煞白,面色难看到让人不愿多看。
陈庆之知道梁山伯为何激动后又失望,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