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一个略显微弱的声音,在我耳里仿若天籁。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低头见他睁开了眼,高兴地又跳又叫。他那双眼睛正定定看着我,眼睫上有一颗泪,是我方才不小心低落在他脸上的泪。
“你……你没事了吧?”我随手擦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脸,笑着问他。
他看着我,目色柔和而深沉,道:“莫哭了,再哭就成兔子了。”
不管是高兴还是担心,都被他这句话生生哽在了我的喉咙里。这,这可是聆月君首次说笑啊,不知今日是不是个值得载入史册的特殊日子……
“你扶我起来吧。”聆月说着,就撑起了身子,我扶着他坐了起来。
他身体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头发上、脸上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中散了许多,胸口的那道黑色的大凹口如今已经恢复成了皮肉,虽然仍是一个血淋淋的洞。
我这才悟到,方才那番寒冰之态,不过是聆月在运用水系寒冻之术与身上所中的火系焰火球相互中和、吞并,使得两者达到平衡,从而恢复胸前的那道创口罢了。聆月教与我术法时就时常说过,万般法术遑论威力大小,俱是相生相克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吧?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聆月的脸色比之方才还要苍白上几分,此刻已经是如鬼一样的死灰之色!他此时盘膝坐在我的面前,闭着眼睛吐纳匀息,金色的光华升腾而出,我知道这是他在进行伤口的自行修复,只是,他紧皱的眉头让我揪心不已,不过须臾,他便喉中一翻,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怎么会这样?依据常理,他此番自行修复应该会很顺利才对,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欲开口问他,却见他睁了眼,气息有些微弱道:“敕矶之箭果然厉害。本以为要过些时日再发作,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作了。”
我不明所以,却在眼睁睁地看到他
的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后到前的染成鲜红时,心中大震。
我挪过身子往他身后一看——只见他的后背上竟然插着一根半个手掌那么粗的银色箭支!而那箭支四周正不断的涌出鲜血来,如小溪般浸润了白色的衣衫……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呼喊出声,然而泪,却不知不觉涌上瞳眶……
聆月眉峰紧蹙,唇线紧抿,额间忍痛的汗珠不断滑落,忽然眼神一厉,金色盛芒倏然一腾,只听得“喷”的一声响,箭支已经被弹了出来,而我的视线被鲜红的血液所覆盖弥漫,那鲜红的色彩,让我魂失,心灭。
我深深呼吸几次,颤着手擦了擦睫毛眼睛处的血珠,却见那处箭支刺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鲜红的深口。
“帮我把里面的倒刺弄出来。”耳边响起他仍然淡静的声音。
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努力掩着嘶哑的嗓子作出一个正常的声调来问道:“倒,倒刺,是什么?”
许多许多年以后,我想起此刻的我,就想狠狠地甩自己巴掌。可是此刻的我,就是如此的没见识,如此的不谙艰险。
聆月没有多说,只是细细的给我解释,“就是,箭支上附着的荆棘,箭支离开身体后,荆棘还留在,里面,无法,自行修复。你,用手指勾出来,就行了。”
在九旭宫里他教我术法时也是如此耐心而细致,可是我却一直是能逃则逃的疲懒心态,所以并没有学到多少,还总是能以属性不好来掩盖。这次,我用了十二分的专心,听着他细细地一边缓着气息一边讲,终于听得十分清楚他要我做什么,然而就是这份清楚,让我的心又扭了九曲十八弯的揪紧,痛得我一抽一抽。
我又抹了把狼藉的脸,深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心痛转化为专注,对着那个半掌粗的伤口伸进去手指,我千般忍耐、万般努力地告诉自己,我的手指深入的地方不是聆月的血肉,只是一处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东西,它是不会痛的,所以我不用害怕,不用害怕……可是,它的确就是聆月的身体啊!聆月会痛的,会很痛,会难以忍受的痛啊!
“不要……我不要……”我猛地抽出了手,捂着嘴却阻止不了不顾一切的哭喊,“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这么痛,我不要这样残忍地对你……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可是,我真的下不了手啊……叫我怎么下的了手……
“别怕。”此刻,他那有着强大的定人心魄作用的沉稳的声音响起,“我如果不忍受这痛,就会死。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狠狠地摇着头,泪水抑制不住地喷涌,却不
知道他此刻正背对着我,是看不见我的摇头的。
是的,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抬起眼来看了天空,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毕生的勇气来。我必须救他,必须救他……
我想,这个过程是我此生中最痛苦难捱的时刻吧,我将手指深入聆月的身体血肉中,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中笨拙地倒弄,退退进进,每每在自己勇气尽失指尖脱力时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我不要聆月死,我还要报答他。尔后便又拾起勇气与信心继续摸索着箭刺,继续在他的血肉间翻搅,也翻搅着自己疼痛的心……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我似乎将一辈子的力气都使完了,一辈子的勇气都耗尽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终于将所细细密密的十几个小倒刺都掏了出来,然后便直接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不知道是想要哭出满心的恐惧还是想要哭出满心的疼痛,抑或是放下负担后的喜极而泣,总之,从没哭泣过的小小鱼儿泡泡,竟然就这样,在鬼界的一条荒芜鬼迹的小河边,放声大哭,泪水如身边的这条小河般,湍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