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前这宫殿并不似记忆中真正的凌栖宫来的恢弘大气,虽则样貌是一样的,可透出的却是十足的昏暗沉郁,甚至带了几分绝望和悲伤。
我的心里猛地抽了几下,仿佛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凌栖宫——我噩梦中的凌栖宫,不就是如此让人绝望到极点么?
“你真要去看?”聆月有些担心地问我,长睫垂下,掩住他深沉解难的目光。
我顿了一会儿,“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吧!”
里面的路,我虽然走过,可并不太熟悉,然而这本就是聆月做太子时的宫殿,他是熟悉的。我跟着他的脚步,很快便到了方才那大盛的光芒发出的地方。
竟是我那时的寝阁。
殿阁中央,那张我熟悉又陌生的木塌上,躺着的人正是三万多年前
的我的样貌,而坐在榻边与她说话的,却是另一个聆月!
不对,不是聆月!虽则样貌一模一样,气质也学得极为相似,可感觉不一样。若不是真正的聆月此刻正站在我身边,我倒真有可能把眼前这人认作聆月了!
“是苏舆。”他紧了紧我的手,小声说道。
我点点头,心里也已经猜到。而苏舆此刻太过投入于这个幻境,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俩的闯入。
只见他紧紧握着榻上那女子的手,神情里竟满是爱恋与温柔,仿佛全天下的深情都藏匿在了里面,而他唇间小小翼翼,细细软软的声音,仿佛眼前不是个木偶做的假人,而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清清,今日的太阳甚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么?”他轻轻说道,眼睛专注地看着那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女子。
他却不以为意,反而绽出淡淡的一抹笑来,虽然这笑容苍白地如纸一般。
“你真是懒,怎么都不愿意出去,在这宫室里呆着,也不腻么?”他毫无血色的唇角微微翘起,凋零的花朵般美丽而绝望,低头,轻轻地覆在了那女子的脸颊之上……
我感觉到聆月握着我的手狠狠一紧,透着几分怒气。
那苏舆仍浑然不觉,仿佛听到了那女子的回答,又温柔地笑了,手指宠溺地拂过女子额角的碎发,下意识的,停在那张美丽的脸上。
那张脸呵,本是我的,可如今看着,只让我心里堵得难受。
“清清,清清……”他不停地吻那女子的脸颊,喉中溢出嘶哑而碎裂的呼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呓语般喃喃……
“清清……清清……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保护你……”
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执着和坚定,揉着几分几乎疯狂地痛苦与绝望,或许他潜意识早就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造出来的虚空幻境吧!虚空,梦幻般的境界,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而出现的事物,那样美好,却不过时自欺欺人的幻梦一场罢了,怎能不令人绝望?
“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再也不会将你送给别人,再也不会……”他将头死死地埋进了那女子的脸颊边,伸手将她紧紧的抱着了怀里,如死灰般的脸紧紧贴着她的,唇间不停地只是那一句,“再也不会将你送给别人,再也不会……”
眼前的景物愈发昏暗,透出地寒气与森凉愈发浸骨,甚至无端端刮来阵阵寒风,透心的凉,吹得宫柱上的帷幔飒飒作响,宛若死者的挽歌,哀者的绝望!
晶莹地泪滴,从他眼眶中滑落而下,一滴一滴地全部落入那女子的脸颊之上,他抑制不住声音的哽咽,周
身都在不停地颤抖,“我会永远爱你,永远爱你……永远……”
他的眼泪不停地落下,风声越来越大,呼呼地在耳边哭号,宫殿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虚空境本就是如此,伴着建立者的深思而变化,此刻那苏舆仍然沉溺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这个虚空境,已经随着他濒临崩塌的心境,也即将崩塌!
忽然,他一声歇斯底里地吼叫——
“不!”
他全身不停地剧烈抽搐着,眼中忽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恐、慌乱、疯狂与悲伤!覆在那女子脸颊上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原来,那女子的脸已经变作了一片血肉模糊!
血水如同泛滥的江河从她的脸上、他的口中喷泄而出,鲜红鲜红的,瞬间已经将两人的衣衫染得透红,整个宫殿呼啦作响,鲜红色的绝望之色在不断蔓延,“嘭”地一声,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我感到聆月君已经圈了个仙障,双手紧紧地搂着我,可我的双眼却仿佛被定住了般不能移开,这样泛滥的,恐怖的鲜红色就在眼前不断地绽放和蔓延,和千年来噩梦里的鲜红和绝望交相呼应,心里仿佛被狠狠地撞击,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奔流而下……
如此的痛,如此的伤,那刀尖划过的让我几世都难以忘怀的恐惧,深藏在心里我永远不想让它浮现出来的嘶哑了的尖叫,轰地都在眼前炸裂!
我的眼前水渍一片,模糊的视线里,苏舆眼中掉落的泪水逐渐也变成鲜红,浮浮沉沉地在空间里飘荡,然后掉入熊熊燃烧的烈火,消失不见……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苏舆的深思,他彻底沉溺对那女子的痛悔歉疚里,或许也有爱恋里,他想重新与她来过,想从此好好保护她,所以他想象出了这一切;而他又在那被他亲手割裂的血肉模糊到让人不能睹视的脸上,难以忘怀,做不到忽视,做不到当它没发生过!所以他便只能痛苦而疯狂地不停转换在这两种情绪里,暗无天日地沉沦!
方才的血色也是他自己脑中的虚幻罢了。我清楚地记得,三万多年前,他并没让我流这么许多血,给我吃过了凝血的药丸。可是眼前这一切又如此真实,让我也忍不住周身的颤抖,仿佛此刻被他紧紧抱着的,那个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