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鄞正听得有意思,墙那头忽然砰的一声,带着怒意,像是警告。
江彦轻声嘘了一下,“隔壁是李晞。大约是被咱们说话吵到了,咱们小声一点就行。”
李晞那边再听不到他们说话了,但仍然彻夜辗转难眠。待到好不容易入了梦,梦里一片水泽氤氲,迷雾中似有交叠痴缠的一双身影……一只纤细柔白的素手泛着桃花瓣似的粉红,手腕往上,有一道经年的细小疤痕……
后来几日,李晞对江彦的脸色都很差。
眼瞧着快要回到平阳府了,除了李晞之外,另外几个人心中都有些不舍。路上偶然遇到一处野生荷花塘,莲叶田田,碧色连天,有许多粉色的花骨朵儿亭亭立着,大约要再等几日才能开花。重重莲叶深处,竟当先开了几株嫩黄色的荷花,犹如黄衣仙子,盈盈凌波处,秀丽多姿。
陆宁喜欢这种暖融融的嫩黄色,她看着舍不得走。想到书院里也有荷塘,千瓣莲、舞妃莲,还有翠盖华章等,上面珍品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嫩黄色的。李晞便道,若是喜欢,挖了移栽到长乐山上就是了。
挖了根基,想要存活,谈何容易。陆宁也只当他说笑。李晞却言出必践,真挖了一株,根部包了不少泥水,买了特制的袋子装着,一路带回了桃蹊书院。
书院里平静安宁如昔。因同州府辅助抓匪一事,苏棠以为他们回山定然要被褒奖,结果褒奖是有的,但同时还有惩罚。
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同他们聊了许久,大部分都是在问如何潜入敌营,如何立功的事情。少年人总是对这种环节感兴趣,听苏棠说得热血沸腾的,巴不得自己就是那潜入敌营、营救百姓的英雄。
聊完之后,林夫子喊他们几个说话。待屋里只剩下他们时,道:“你们几个,谁去过那烟花腌臜之地的,都给我站出来。必须罚一罚长个记性。若是日后入了仕,还这般不知检点,只怕要被那群言官口诛笔伐,轻则影响仕途,重则祸及家人!”
于是除了温聆,其他人都要领罚。林夫子恨铁不成钢,低声道:“你们几个啊,在同州城都有些名气了,还敢去那地方?也不知隐蔽着些,被人告到了我这里。幸好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能不罚。”
好吧,看来是在同州青楼的时候被人认出的。那……她为什么要站出来啊,她只去了庆阳的青楼,可没去过同州的青楼。陆宁悔之晚矣。
几个人乖巧应了是。林夫子便又拍案道:”你们几个都去后山面壁三日……等等!”他顿了顿,又改主意道:“你们得分开面壁才行,不然更要闹翻天了。王鄞、李晞、陆宁,分别去翠竹林、大成殿、后山,江彦和苏棠分别去风芜亭、锦馨楼。就这样。”
后山是最常用来处罚思过的地方。陆宁以前总是发号施令,谁谁谁去后山面壁,现如今自己也要面一回,倒也新鲜。
好在这事儿林夫子也不欲张扬,不然她一个堂长,也的确脸上无光。
后山其实是一处山涧,里头湿润阴暗,中间有一处溪水,两岸夹杂着野生草木,零星开了些五彩缤纷的花儿。
其实,如今天气正热,这山涧处颇为阴凉,石壁下面有一石窟可供避雨遮阳,若是再拿上几本书,清净自在,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陆宁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江彦等人犯错后面壁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屡教不改,原来面壁也没甚难受的嘛。不过她是堂长,须以身作则,这壁还是要好好面的。
她坐到那白石上,盘腿打坐的姿势,闭目养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空灵透骨的琴音。
陆宁心头一喜,睁开眼,果然便看见对面石壁下,那如谪仙临世般的一琴、一人。
清冷的面容上似有凌寒霜雪,一双清透的眸子似看透世事浮华,一身绣着云纹的白袍高贵凛然不染尘埃。
他双手放在琴弦上,泠泠奏起轻灵妙音。直到一曲罢,才抬头来,似乎……正直直看向陆宁。
陆宁听完一曲,正在回味。感受到他的目光,深觉得该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公子琴音甚妙,我听了许多次了,仍然入迷。”陆宁赞道。
男子看了她半晌,一双静如秋水的眸子,着实看不出什么情绪。沉默片刻,开口道:“在下李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陆宁道:“李公子,幸会幸会!在下姓陆,叫陆宁!”
所以这朵高岭之花终于决定互通姓名,与陆宁认识一下了?其实,陆宁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对方一直冷漠待人,她也不好贴上去与之攀谈。没想到今日他主动破了冰。
男子又陷入沉默。其实他想听的并非这个名字,而是另一个。
风动,两人之间隔着山溪上几簇摇曳的紫薇花枝,她的小脸在绚烂花影之中若隐若现,他似看了她许久,又似在神游天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变了许多,难怪他第一眼时都完全没认出来。直到这段时间他去查了一番,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同样的,她到现在不也没认出他么?在她心里,他如今只是陌生人。
纤长的睫毛闪了闪,清冷的眸子微微垂下,他低声道:“你是杭州人吧?我奏一曲西湖烟柳给你听如何?”
陆宁有些受宠若惊。
高手就是高手,陆宁听过亦弹过无数次的寻常曲子,在李晗指尖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向听者娓娓道来,诉说着西湖的烟堤春柳、莺啼花香,似乎还有一段温暖的回忆,那个赐予他这段回忆的人,定是他心中非常重要的人,说不定便是心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