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帝道:“我们父子随意,不必恭坐。”让内侍备凭几软靠,又怕姜凌受凉,赐华裘护在他的腿部。叮嘱道,“手谈劳心,小九勿多思。”
姜凌笑道:“进败局,儿定爽快认输,不解颓势。”
承平帝点头,道:“这般便好。”
。
姜凌留宿宫中,遣了一个小内侍知会候在宫门前的雷刹,雷刹与九王护卫揖礼道别,边走边想着要再去徐知命那一趟,事涉皇室秘密,一个不慎,牵连整个不良司。刚走一箭多路,从宫门那一辆饰金的三架马车气势汹汹地呼啸而过,扬起一地尘土。
雷刹定睛一看,却是姜准的车驾。姜准被承平帝骂跑,又去看望了皇后,听了一耳朵的唠叨,这才怒冲冲地出了宫。
雷刹留了心,看他这架式,似要生事,跟了上去。
原来姜准挨了骂,又在皇后被抱怨一通,憋了一肚子的火。太子幽禁关他鸟事,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姜准深感此乃飞来横祸,凭白担了不悌的罪名。
太子不是被禁行宫吹冷风吗?长兄虽然做错了事,但是落到这地步,姜准深感痛心,为表兄弟情深,他定要有所行动,既然承平帝下令不可探视,在行宫外表表兄弟情也不失为上选。
瑜王妃李氏揽镜,细看自己鬓边是不是已生华发,圣人诸子,惶论才智德行,皆美姿容,偏她嫁给了不在其例的姜准。蠢笨如猪丢人现眼也就罢,三天两头惹出祸事,御史只要盯着姜准就不怕没事可干,惹祸也罢,上有圣人庇佑下有九王善后,也可做个富贵闲人,偏姜准又没个记性,不管池塘大江,他都要跳进去亲试深浅。
李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肥壮如猪的夫君气喘如牛地从宫中返家,还没缓口气庆幸他的全须全尾,她的夫君已纠结仆役护卫雄纠纠、气昂昂地杀了出去。
李氏气得白了脸,摔了铜镜,与众侍婢道:“随他去,管他死活。”
李氏的奶娘跪下泣道:“好娘子,夫妻一体,大王闯下大祸,娘子哪得独善其身?”
李氏也哭道:“阿嬷,我这哪是嫁了夫君,分明是养了孽子劣孙。”一咬牙,戴了羃篱,骑了骏马,带了护卫仆从挥鞭去追姜准。
姜准坐车,带着一干老弱病残,李氏一行人骑马,脚程快,追赶上后,李氏气呼呼地问:“大王意欲何为?”
姜准看到她还挺高兴的,拉她上车,拍腿道:“啊呀,一时竟将娘子忘在脑后。”
被忘的李氏捏着马鞭,柳眉倒竖,手抖抖,险些一鞭抽过去,冷笑道:“奴算什么,没名没姓的,大王忘了也是寻常。”
姜准搓着手:“不过失言,再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娘子来了周全些,娘子不来,我一人也使得。”
李氏问道:“八郎究竟要干什么?”
“娘子到时便知。”
嫁鸡随鸡,嫁了这么个人,李氏除了叹气,真是别无其法。
等到行宫前,姜准一挥手,他带来的一众仆役,老的,小的,弱的,残的一窝蜂冲了上去,惊得把守的众侍纷纷持枪戒备,谁知这干人跑到门前,噗通跪倒,开始大声哭嚎。
李氏目瞪口呆,千言万语结在硬石,堵在嗓子眼里,咽得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姜准还挺体贴的,嘱咐她在车中歇息,自己正正衣冠,扭着肥胖的躯体,往行宫前一坐,领着头哭嚎,扯着破鼓似的嗓子喊:“太子长兄,父王气头上才关了你,你且安心反思,事毕又是一国储君。阿兄啊,你认错了没啊,剔骨做槌这等恶事,还是少做为妙啊~~”
雷刹隐在树后,百思不得其解:姜凌与姜准,一母同胞,这二人真是从头发丝到脚趾无一丝相似之处,听闻这南辕北辙的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姜凌能将帝、后二人气得跳脚,在姜凌面前却是顺从维护,就怕九弟被自己气一下,卧床不起。
姜准不敢让姜凌生半点的气,对太子,是恨不得将他活活气死。
雷刹看向行宫高墙,也不知太子得知宫外之事后,会不会吐血数升。他看着姜准闹了一通,姜凌王府得知此事,来了一队人马,劝走了姜准。
这些人如风过境,卷起满地枯叶,留一片萧瑟。
第章暗涌(三)
整个都城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街集坊市看似与往日并无任何的区别,贩夫走卒,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然而,打扮得与常人无异的暗探藏在街角,混在酒肆,隐于人群,一双双满怀鬼蜮心思的眼睛捕捉着任何可用的蛛丝蚂迹。
事涉朝廷太子,所有的人似乎都掂起了脚尖,生怕一丝异响,就打碎这薄脆的平静,哪怕他们每个人都想将水搅混,好摸一尾大鱼出来。
太子被废几乎是早晚的事,然而,所有人禀着打蛇不死反噬其身之心,想要将太子钉死在三皇子旧案上。杀臣弑兄,何等猖狂,何等残暴,何等暴戾?这样的储君,哪怕承平帝将来慈父心肠发作,也不能罔顾天下民意重将太子作为继承人选。
哪怕超然世外的九王姜凌,估计也不大希望太子有东山再起之日,毕竟以太子心性,为天下之主时,便是八王姜准人头落地之日。
不良司最早为皇帝暗卫,本朝太祖原为权臣,得天下后对世家重臣多有忌惮,设暗卫督查群臣,各任不良帅主均为天子亲信,司中十二都卫大多年幼时便开始滕养,能人异士倍出,不良司令一出,可查百官王爵。
只是,大兴皇朝历数百年风雨,大势渐定,皇位更迭后,不良司渐渐不为皇帝所倚重,到了承平帝这,已沦为协大理寺查奇难异案之用,虽仍直隶皇家,早非尖刀之刃,承平帝甚至将不良司交给九王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