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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李汉儒努力睁着醉眼,恍惚中似是看到神仙人物,只是这神仙既无峨冠博带,又无祥云雾绕,倒是从头到脚一身黑。李汉儒掩脸嘿嘿笑几声,执盏劝酒:“哪路仙君,共饮一杯?”

雷刹似笑非笑地接过一酒,一饮而尽,倾身问道:“李进士,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都道酒后才吐真言,看来,你应该是真醉。”

弹琵琶的伎子见势不妙,屈膝告退,被雷刹伸臂拦住:“你自弹你的。”伎子战战兢兢坐回去,手一抖,弹片刮过琴弦,一声吭争。

李汉儒被断弦声惊得清醒几分,拿手揉了揉脸,苦笑道:“你们不良人未免也太过张狂,不过协理大理寺查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雷刹牵了牵嘴角,大马金刀在他前面坐下,将大横刀立在身前,黑色的鞘,红色的柄,霜刃藏于鞘中,久拭犹带血腥。

李汉儒深知不良人另有背靠,悻悻住嘴,道:“不知副帅要问我什么?我与侍郎不过寻常亲眷,虽是同族,往来却不频繁。”

雷刹道:“进士不必慌张,不过问问侍郎府老夫人的事。”

李汉儒连忙摆袖:“副帅慎言,论起来老夫人可是我堂嫂,男女授受不亲,我如何得知?这话岂不累及名声?”

雷刹一伸手捞过酒壶,只手倒了一杯酒推向他:“进士只说你知道的,或是耳闻,或是目睹。”

李汉儒见实在推脱不得,恹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长叹道:“我那个堂嫂嫂,为人实不讨喜,惹人厌烦,苛刻尖酸,挑剔孤僻。说句不好听,每日一睁眼这世上便没得她意的事,夏日嫌热,冬日嫌冷,春嫌柳绿,秋嫌无花。远亲上门不过攀附李家权势,近邻来访不过占他家中便宜,儿、媳兼是不孝,子孙全是不贤,羹汤饭食没有一样合意,奴仆下人没有一个贴心……”

阿弃皱着浓眉,道:“你为老夫人写得铭旌倒是一溜好词。”

“诶……”李汉儒驳道,“人死万事皆消,莫非我要写一串刻薄之语上去?再者,铭旌要埋入墓中,岂不是与阎王告死人的状?不可为,不可为,恶行,恶行啊。”

“老夫人这般不慈,想必侍郎与夫人受了不少委屈?”雷刹漫不经心问道。

李汉儒叹道:“为孝夫妇佳儿佳妇,也不知我那老嫂嫂有何不满,只闹得家中阴云密布,人人不开心颜。为孝一向愚,哪敢半点违抗母命,反倒常忧母亲不曾好吃好睡,每得一样稀奇之物,先奉于母前,每有一样吃食,先拣了鲜嫩的奉于母亲,日日请安,风霜雨雪都不肯落下一日。”

“我那侄媳恭谨良善,也受了我老嫂嫂不少搓磨。她书香门第,千娇百宠的闺秀,新嫁时便洗手亲做羹汤,执箸立于食案前布菜奉汤,因子嗣艰难,不知听了多少讥讽之语。”

雷刹问道:“既如此,老夫人为何不曾为侍郎安排姬妾通房?怎得多年后才纳了一房如夫人?”

李汉儒拿酒润了润唇:“许是物伤其类,我那嫂嫂诸事皆挑,倒不曾插手侄儿的妻妾一事。”

“物伤其类?”雷刹笑问。

李汉儒捻捻长须,摇头道:“我那老嫂嫂,可厌可恨,倒也可怜,她是续娶之妻,嫁于我堂兄时年岁极小,将将及笄,身量都未曾长足。她是莞州西江人,离京隔着千山万水,商户出身,家有百万之富,绫罗堆中长大的娇女,父母更是百般宠爱,嫁时一船一船嫁妆,络绎不绝地进京来。”

他那时还不过五六岁,被长随扛在肩上看热闹。远远地看见,珠围翠绕里有一抬肩辇,杠缠红绫,一个娇娇小小的新妇打扮的小娘子端坐其上,金簪压发,面遮绢扇,那把扇子绣着百蝶戏牡丹,她的脸藏在扇后,影影绰绰,依稀透出无边的清秀来。

他正张嘴看得出神,新妇许是坐得烦了,许是岁小有失稳重,她将扇子往下移了移,露出点漆的双眸来。

那双眼睛,就像不曾出巢幼雀,漆黑发亮,纯洁不沾一丝污垢,也不带人世一点烦忧,干干净净,琉璃一般。

望之,便想要一世珍藏。

第11章九命猫(十)

“我堂兄与元配夫妻和睦,婚后五六年方有身孕,谁知……为孝之母死于难产,堂兄悲痛不已,亲刻亡妻墓碑,念及故人,每每泪湿衣襟。伯父为他续娶新妇,他并不十分情愿,无奈一来幼子尚小,缺人照料;二来老父染疾,殷殷期盼,不忍拂意,左思右想这才点头同意。”

“他们婚后如何,我知之不详,只知堂兄极爱饮酒,常常在外烂醉如泥被人送回,不及三年,他酒醉从马上跌落与世长辞,伯父本就久病,忽闻噩耗头疾发作,溢血身亡。”

“家中诸事,皆落堂嫂身上,她一瘦弱女子带着懵懂稚子,这一过,便是长长一生。叹之,惜之矣。”

李汉儒出了会神道:“堂嫂去时,我去李府吊唁,其时尚未封棺,我看了眼嫂嫂,再忆她嫁时,竟寻不到过往一丝的影子来。”又自嘲道,“许是我那时年小,记差了她的模样。”

雷刹从怀中掏出那对银铃:“进士看这对银铃,可是老夫人之物?”

李汉儒接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抚着上面细纹,方笑道:“堂嫂千万般不好,对一只猫却是极好,那猫也灵性,长伴她左右,也不知养了多少年,取了个名叫时追,时不时寻来巧匠与那猫打金的银的玩物,平日吃食兼是鲜鱼鲜肉,费的银钱能养活一户农家。惯得那猫好似家中伯爷,这对错金银圆铃是那只猫的爱物,缠枝纹特嵌了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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