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叶寺中,老叔与阿芜携手对坐,飞云遮月,明明静夜无风,寺中佛铃摇晃不休,佛音中寺中一株又一株的牡丹展叶开花,迅速蔓延开来,成绣成堆,枝枝叶叶、层层叠叠挨挤寺中无一空隙之处,一尊一尊残败的佛像渐被牡丹所掩埋。大雄宝殿中大门被一阵无声的怪风吹开,殿中灯盏摇曳几下,齐齐熄灭。
阿芜紧紧依偎进老叔怀中,二人听到寺中无数鬼声齐道:“佛主有令,吾等应召。”
“佛主?”
“吾主,是吾主。”
“吾主有令。”
“有令,有令……”
“我等非生,他人为何要活?”
老叔看着遍布寺中的牡丹花瓣尽落,卷成一团黑雾,呼啸着往徐知命府邸方向飞去。殿中坠地的佛头眼中有泪。
。
风寄娘呵气成霜,衣裙发梢结出一层薄冰,归叶寺那些百年怨鬼,携着冲天的阴气,法阵底下的冤魂顿时鼓噪起来,它们有恃无恐,恶念藤蔓般滋生。
“阿弟。”风寄娘哀痛失望,又唤了一叶一声。
“呵。”徐知命有点忧心引起天道的注意,面有不虞,见风寄娘竟还奢望一叶回头,遂笑,“风娘子,百步之路,你竟要一个走了九十九步的人回首?”
风寄娘恨得咬破嘴唇,她早已非人,血脉不通,舌尖尝不到血腥味,深深地看一眼一叶,将一枚小银铃往他立身之处轻掷,指引道:“雷刹,杀一叶。”
一叶动作一滞,无动于衷,地底的阴魂渐次从的地底爬出,归叶寺的怨魂见生便杀,阿戌怔愣间,无声无息地倒地,面目扭曲,死不瞑目。徐知命轻哼一声,他身上似有宝器护身,那些怨魂不敢近身,转而席卷向雷刹。
怨魂来势汹汹,雷刹闭上双目都有所觉,将慧伞挡在身前,一团浓雾以钧之力撞向伞面,雷刹连退十数步才堪堪停住身形。怨魂不得生机,怒意升腾。
一叶令下,这些怨魂转而与地底的冤魂交织,万千怨魂你得我不甘,你度我怨恨,四周日砖石被阴气浸蚀,屋墙梁柱红漆驳落,渐渐竟成一片阴狱,此地无日无月无时。
雷刹手中的慧伞嗡嗡作响,越转越快,边缘成风刃割开无边的浓雾,有怨魂近身皆被散去,然而,不过杯水车薪,一力难退万敌。
空中天边隐有雷声作响,沉闷,遥远,似有一个连天接地的巨人踏步而来。
风寄娘惊骇不已,天道不可欺,万计怨魂终被天道所觉。一叶仍立在那,一动不动,念着法诀驱使冤魂。
倒是徐知命面露喜色,飞步到石像前,手中现出一个阴魂盘,上面刻星宿时辰,吐宝鼠冲它尖啸,被徐知命一把拂开,无奈宝鼠灵活,敏捷地避开来,反身又去噬咬徐知命。
风寄娘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欲借一恶掩一恶,趁天道行怒之时,借机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逼天道认下他是真龙天子?一劳永逸。”
徐知命笑道:“风娘子跟随一叶多时,果然有些见识。”
“命何来?龙气何来?”风寄娘屏息问道。
徐知命道:“各借苍生一点寿数,龙气?大王那些只知欺压百姓的兄弟子侄,左右于民无益。”他瞥了眼一叶,道,“法师虽入魔,此举也算得以身全法,既消己过,又庇天下康泰,大善。”
怨魂为一叶所召,他曾为佛子妄自降世救民,引来天道震怒,再以万鬼生人间苦狱,天道再不会放过他。
雷刹的慧伞哀鸣声又尖利几分,伞缘被阴气所侵,沾上层层黑雾,他闭紧双目,不知疲倦挥伞驱散恶鬼,八苦追在他身边欲夺他的心志。他不看不听,他只知杀一只,少一只,便有百鬼千魂,总有杀尽之时。
风寄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她身边有这样的人,又有何惧。
徐知命这般胆大妄为,试图将天道玩弄于鼓掌之间,何等的狂妄,即便让他一时得得逞,事后若超噬,这人间怕要真成鬼狱。
风寄娘手中的舍利烫得快要握将不住,她一咬牙,奔到雷刹身边,十指指甲急长,用尾指割开雷刹手臂:“再借鲜血一用。”
雷刹依言站定,撑伞挡开四周袭来的怨魂。
舍利佛珠被血浸染,发同灼烫的红光,风寄娘跪在尖埃之中,抬头与一叶笑道:“阿弟,这也是你教的。”
一叶猛得睁开双目,似不敢置信:“徐知命,阻她行法。”
徐知命正欲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万里之遥,只差一举,他虽知一叶开口定是非同小可,仍是控制不住犹豫一下。
只这一下,风寄娘已将染血的佛珠尽数没入泥中:“无界之人,不生不死之命,,非人非鬼之身,以鬼子之血、佛家舍利为祭,祈阴冥开冥河,以渡流离之怨魂。阳归阳,阴属阴,阴阳自有界,生死自有归。”
话音落处,地开一缝,缝隙开裂成河,虚虚无无,飘飘渺渺,院中阴气归流一般往河中纷涌,渐渐聚气化水,黑水流淌,往不知处奔腾来复,河岸两处两生花簇拥而开。万千怨魂现出依稀人形,嚎泣从涌向冥河之中,整条冥河浪起如同锅开,怨魂在河中载浮哀求,却为黑水所禁,不得逃脱。
一叶见大势已去,面色颓然。
风寄娘跪在冥河岸边,她抬起头,血红的两生花在她脚边怒放,河中的怨魂愤怒地伸出手,试图将她拉入河中,雷刹撑着伞,护在她的身侧。
“阿姊。”
“一叶。”风寄娘倚靠着雷刹,好似身在名山秀水中赏景谈心,她道,“一叶飘零,这个法号不好。佛子,你非属人间,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