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雷刹与书生便见前面一处草棚,三面透风,枯朽的草顶积满落叶,风一吹,飘飘扬扬地飞下来,红黄交织,绚烂中满是春尽夏去的无奈。
“这是寺中寄殡处?”雷刹问道。
书生看着草棚,越发不安起来,止步道:“既是寄……殡处,我们不如绕道?”
风寄娘吃惊:“裴郎君欲要何往?裴郎君既与人有约,事到临头,怎能反悔?”
书生只觉自己的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如入泥潭,几步已是汗如雨下,眼前的草棚似是鬼洞阴司,欲近欲让人心生惧意。
雷刹安慰道:“寄殡处不过几具棺材,几个死人。已死之人难道比恶人还要来得可怕?”
风寄娘点头道:“副帅言之有理,人死灯灭,纵有不甘暗恨,也不过一缕执念残魂,既无栖身之所,亦无依托之地,只得游荡在故地旧居,念着前人往事,好不可怜。”
“既然已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雷刹道,“何来可怜之说。”
风寄娘叹道:“郎君真是薄情狠心之人啊。”
寺庙古旧,寄殡处也是新梁旧柱几经修缮,棚内或新或旧的棺木架在矮木架上,或有名姓又或无亲无故。他们大都客死异乡,一时不得魂归故里,只得被亲属寄在寺中,也有些个孤魂,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亲无朋,不愿死后一座孤坟无人凭吊,不如寄于寺中听那晨钟晚佛。
雷刹绕着草棚一圈,棚内打扫得极为干净,拿手去拭棺木,不染半点尘埃,一角矮几上,点着一炉香,此处虽简陋,却是时时打扫擦拭,又见其中几具棺木陈旧,疑惑问道:“寄于寺中的棺木,时久也不掩埋?”
风寄娘道:“有些时日长了,家属总不来领去安葬,寺中便做主葬于后山,另有些……”她取一叠纸钱焚于火盆中,道,“心愿难了,不肯入土为安。”
书生停在棚外,怎也不愿入内,瞪着排得整齐的棺木,脸上惊骇莫名,恨不得拔腿就跑。
“裴郎君,请近身。”风寄娘福身道。
书生摇了摇头,反后退一步,目光躲闪,道:“家中阿娘挂念,我想归家去念文章,若得高中,也可光宗耀祖。”
风寄娘轻启朱唇,笑道:“裴郎君不愿见雁娘吗?”
书生呆立半刻,回首,神情哀凄:“雁娘在何处?”
“裴郎君,随我来。”风寄娘引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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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棺木,木料用得香楠,虽久经年月,彩漆剥落,颜色褪尽,依稀仍见曾经的精美,那些斑驳的彩纹,既不画仙鹤福寿,也不绘仙境福地,而是连幅的男女情衷,自相识到相许,似是两两相约,情根深种。
书生立在棺前,瞪着已难辨认的绘彩,只感头痛欲裂,是耶非耶,却无论中何分辨不清。
“开棺。”风寄娘道。
雷刹迟疑片刻,依言上前,一动手就发现,这具棺木不曾加钉,当下手上用劲,将棺盖往后推移。他往棺中看去,棺中之人尸身已化白骨,身上的红衣披帛却是鲜艳如新,臂骨环着澄黄的金臂钏,指骨叠放胸前,露出一只鸳鸯并蒂莲花纹的银香球,头骨一侧,一朵大红牡丹花开犹艳,似是枝头新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