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娘在自家小院中似站了千秋万载,村中又来官吏,她的阿爹叹气道:“娘子,官府又抬兵役,我们又无粮抵征,你……与阿囡……”
村头牵衣顿足哭声连天,妻哭夫,母哭子,儿哭父,风寄娘见自己站在村头望着阿爹远去的身影久久不回。这一去,就是生死两茫茫,或许他不得归还,或许他归来时家中却只剩残垣。
天灾接人祸,生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是,即便饿得皮包骨头勉强还是活了下来。
风寄娘看到细瘦的自己随着阿娘耕种,每日早早起来去郊野山林搜寻野菜,在溪涧摸螺摸鱼,时不时也去村头望望宛延小道,盼着自己的阿爹能够平安归来。
秋残冬至,春去夏来,她稀疏发黄的长发堪堪能梳在发揪,在林间撷来一支不知名的红花插在发间,临水照影嫣然一笑,已有少女姿态。
一日,有斜风细雨,风寄娘看到自己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草檐上理着刚采来水芹,有邻家小郎踩着泥路三步一滑地兴奋跑来,“蓬”得一声推开院门,高声喊:“阿姊,阿姊,打仗的都回转了,快快快,你阿爹也归家了。”
一篮还沾着露水的芹菜被打翻在地上,风寄娘看着自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拔腿就跑,跑到村中又折去田间拉了自己的阿娘。村头小道挤挤挨挨站着各家村民,一如送别时,搀老抱幼,看着小弯弯曲曲似无尽头的小道那头有自家亲人归来。
风寄娘的一缕发丝被细雨打湿,她跟着众人看去,远远有黑影三三两两由远至近,里面依稀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她应有又不曾有的人生啊……
风寄娘那缕湿发别回耳后,转身离去,路边树下少年模样的一叶静立在那,僧衣斗笠,他的目光中仍然满是悲悯。
“阿姊。”
“阿弟。”
一叶从袖中取了一把匕首,双手奉上,道:“阿姊,因我之故,你一生更改,直至惨死。你未曾对我有过半句怨言,今日我们了却故仇旧怨。”
风寄娘接过匕首,看了半会,手一松,锋利的匕首落下泥中,没至刀柄,回头看了眼村头的喧嚣热闹,笑道:“阿弟,已过千秋百载,是对是错都已湮灭,是好是坏都已不能重来。连这小小村落都已化土无踪。阿弟,我的怨恨不甘差不多已经忘尽了。”
“阿姊,你现在非人非鬼,非生非死,你真的不怨吗?”一叶垂眸,“你心中所怨,唯我身上之血才能洗尽。”
风寄娘除下鞋袜,生前她家中清贫,又年幼,连双草鞋都无,赤着脚漫山遍野乱跑。她提着鞋,冰凉的泥浆钻进趾缝,地上有纠缠连绵的草根。
她从来没有这般释然:“阿弟,求不得便不求。山高万仞,海阔千里,等我看尽人世奇秀,说不得就能知晓将去何处。”
一叶双目中的悲悯多出一点的困惑不解。
“再说,阿弟,我怎会杀你呢,”风寄娘回头柔声道,“阿弟是佛子,因善而生,错的并非阿弟。”
一叶不动,站在细雨中如山中石佛。
小小村落水洗墨迹一般消褪去,风寄娘看着越来越浅淡的一叶,问道:“你是一叶还是求不得?”
一叶不答,双手合什还以佛礼,飘然而去。
。
村落斑驳消失,露出徐府的一砖一墙,风寄娘看雷刹坐在正堂石阶上等候,青灯在他身前没头苍蝇似得团团乱转,许是听到声响,又许是察觉到异处,雷刹抬眸向她看过来。
“郎君久候了。”风寄娘笑道。
雷刹出乎意料地报以一笑,松了一口气。
二人见对方身上无恙,也不多说关切私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刹又道:“正堂里空无一物,倒是左侧角落有一道院门。”
风寄娘随他过去,角落果然有一道暗门,拿青灯一照,现出隐隐咒符来,遂冲雷刹点了点头。
雷刹推门前道:“寄娘,再折一只纸鹤。”
风寄娘点香折鹤,纸鹤扇翅悄然飞出了徐府。雷刹敲了敲暗门旁的一块石砖,轻轻一推,只听嘎哒一声,暗门往一边嗄啦啦移去,里面似有火光飞舞,伴着风声尖啸。
二人也不做耽搁,一过暗门,双双惊得失了颜色。
一个巨大的法阵镌刻地上,阵中万鬼攒动,化作流星似得鬼火困在阵中嚎叫乱舞。那些将死的生魂并非无知,魂飞魄散后留下的怨气将此凝成炼狱,因阵法不得逃脱,又生阴邪恶意,反成阵中傀儡,将各个生魂一一摄来与己同沦。
暗门一开,阵中万鬼见有生魂踏入,扑天盖地的阴煞之气袭卷而来,摧万物,碎千山。雷刹身影一动,将风寄娘护在了身下,刹那间只感四肢百骸如进油锅又入冰窖,全身皮肉割裂出百千道的伤口,血气翻腾从喉中急涌而出。
风寄娘大惊,一手急抛青灯,青灯浮在半空,照亮了方寸之地,一手翻过雷刹,摁在他后背,厉声道:“毗沙门天你为佛家护法天尊,栖于鬼子之肤,得他功德,焉能不助一臂之力?”
雷刹咽回一口血,一阵巨痛忽得将他整个吞噬,似有刀刃由内至外,慢慢将他切割开来,借着残留的一点力气扭头看去,他的背上现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宝伞来,风寄娘咬着牙,双手紧握伞柄,猛得将慧伞抽出来,再一把塞进雷刹手中。
“雷刹,接毗沙门天慧伞法器。”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过零点了,差几个秒,不开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