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将从一个活人变成一个死物,副帅和一个死物谈天下、谈荣辱、谈得失?未免可笑。”他笑道,“就算孤死后有知觉,隔了阴阳,孤也乐见这天下腥风血雨,子不子,父不父,君不君,臣不臣。”
雷刹质问:“大王至圣上于处地?”
姜决感慨道:“阿父待孤之心,孤若负之,禽兽不如。无奈孤将死,阿父垂老,孤思来想去,只有来世才能得报亲恩。今生就让它随风去罢,阿父死后,天下万事就与他无关了,若是孤的那些个皇弟继位,孤管他们死活;若是这天下改了名姓,那更与孤毫无相干。”
雷刹见他如此,知晓再与姜决说这些大义大情,激不起他心中一丝的涟漪,道:“大王有仇不报,倒是令我报料不及。”
姜决笑眯眯地坐回去,喘着气道:“副帅不必激我。”他看着自己枯瘦的手,“孤也不想知道雷副帅此行为何?孤有心无力,帮不上半点的忙。”
“大王不想亲看一眼幕后凶手?”雷刹再问。
姜决确实是疯了,他自知自己死期已近,也不管真凶,不管阴谋,不管身后洪水涛天,反倒盼着这天下越乱越好,好为自己陪葬。
“人生一世,几多风雨几多晴,于我已是黄昏日落。”姜决叹气,“都道人一走茶就凉,孤的这盏茶,已经冰寒彻骨。”
雷刹摊开手掌,小玉瓶在他掌中秀珍可爱,他道:“卑职有一药,能延寿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落,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其间不知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多少事伊始,多少事终结。一年之时,对于大王来说,可还够用。”
殿中忽然变得死寂,连轻浅的风声都凝固成块,姜决静立在那,散漫与嘲讽一点一点从他干瘦的脸上退去,幽暗的目光一点一点变亮,他看着雷刹掌中丸药,像一头荒原上饥饿的孤狼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一刻也不能放松。
“孤的身体经名医诊断,内外皆已枯朽,神仙难救,能撑两个月月就已是上苍厚爱。”姜决慢吞吞地说道,“此药能续命一年?”他眼角抽畜扯动一下,爬过一抹狂喜。
“卑职保证能让大王多少一年。”雷刹扔下饵。
姜决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他盯着他的手掌,放缓了声音,温和地问道:“雷副帅有多少药?”
雷刹叹一口气:“怕是让大王失望,这不是续命灵药,而是断命毒药,恰好于大王有用。”
姜决的喜悦退如狂潮,眼眸颤动,飞快地计算着得失:“雷副帅好大的胆,竟将毒药献于孤,孤要是一状告到圣上面前,副帅只能到地下当我侍卫。”
雷刹似没听见他的威胁,将手往前送了一送,道:“卑职不擅欺人,还要与大王说明,此药既然是毒药,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服此药者死状凄惨,不亚于身受酷刑。”
姜决恶狠狠地抬起头,动了动咯吱作响的脖子:“孤实是喜爱副帅的为人,真恨不能收拢你为己用,甚哀,孤与你无缘啊。”他一步一步走回主位,缓缓坐下,归整好衣摆,扬眉问道,“副帅想要什么?”
雷刹将小玉瓶放到姜决手边,道:“大王以雷霆之势反击,想必除却贺婕妤,还另有线索。”
姜决的目光从小玉瓶上游移开来,遗憾道:“真是最毒妇人心,那毒妇使人诱孤服食五石散,深宅妇人手段。真是……罢,虽她欠孤的,永生永世都还不尽,孤也勉强出了一口恶气,这妇人葬送了天下,生灵涂炭的罪难道算不到她的头上,她毁了一个明君,孤本应是个万古流芳的明君……”
“大王。”雷刹出声打断姜决的癔语。
姜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成讥讽:“这妇人哪位布局,怕是自己也不过局中一子,哼。”他斜睨着雷刹,轻声道,“孤,还知道另一枚棋子。”
“是谁?”
姜决笑着拿起玉瓶,倒出丸药放进嘴里,像品什么千年难得的珍馐般细细咀嚼,边吃边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那人姓朱,名申,哈哈哈。”
“朱申?”雷刹难得脸色大变,朱申是承平帝手中的刀,是帝皇最信的人。
“人比鬼可怕,人心比海难测。”姜决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他用锋刃按着自己的掌心,黏稠的鲜血滴敞在精美的地衣上,“你看,自己的刀就不能割伤自己吗?更何况我阿父也不过是个蠢货。”
姜决说着将沾满自己鲜血的匕首塞进了雷刹手里,似笑非笑地道:“孤送你一人情,但愿副帅早日揪出幕后黑手。”
匕首上腻滑的鲜血,如同缠绕着几条毒蛇,它们粘在雷刹的掌心,令他厌恶不堪。
姜决打了个哈欠,似入梦魇:“孤虽还住着东宫,然孤已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自然也配不上太子的仪驾尊享,殿中荒凉,也没多的人手来送雷副帅,不送。”
雷刹收好匕首,冲着姜决一揖首,拧身从敞开的门窗飞跃出殿,借着茫茫夜色翻上宫墙,不一会就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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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石出(十)
这几日阴阴雨雨,难得天有艳阳,不良司几个不当值的差役聚在一块吃酒吹胡侃,一个道已到岁尾,新年祭祖过节,又要好一笔银钱;另一个苦着脸诉苦家中娘子是个母夜叉,只知要钱不知体贴;年岁最小的那个还未结亲,听得又是神往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