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把头缩进被子里,再也不敢去想他那张俊美又温柔的脸了。
她也曾想送些药膏给馥儿的,但是犹豫几回,终究羞于开口,她想,日后在信里面跟她说好了。
秦晚馥倒是想拖一拖再南下,可江南秦家很快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病了,希望已经卸任的秦大人能早些回去。她终究还是没能见识到几位王爷的大婚。
秦晚馥出京那日,阿凝特意去送了她。
京城外的绿柳正是浓荫一片。天高云淡,和风细细,阿凝一身素白色底子绣桃花簇簇的褙子,外罩一件天蓝色缎面斗篷,立在高大的柳树下。轻扬的柳絮飞起,遮住了她半个纤细的身子。
马车里的秦晚馥探头出去远远瞧着,眼帘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
“姑娘,日后定有机会和荣六姑娘再见的。”凌霜给她递了帕子,轻声道。
秦晚馥沉默不语。她伤心的不止是和阿凝的分别,更是和少女的天真浪漫的诀别。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无话不谈的,她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关于姻缘的宿命的安排。
阿凝目送着秦府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对身后的锦青道:“我们也回府吧。”
告别了馥儿,她心里自然也难过。但她却比馥儿乐观许多,又不是天人永隔,若有这个想法,日后总能见面的。
谁知回到府里,就看见碍眼的人。
蓼香汀旁,绿树浓荫、花枝繁复、水流潺潺,水中还有新放进去的红鲤,在清澈溪水中游玩嬉戏,好不快活。
汀边置了一副紫檀木雕花嵌大理石的圆桌和几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上垫了一层薄薄的青翠色撒花的缎面软垫。四把椅子上,如今正坐了老太太、姜氏还有詹氏。
三个人微笑谈论着什么,好一个“和谐”的画面。阿凝心中暗道。
最近姜氏的病也好了许多,时常能出来园子走走,阿凝便特地命人在蓼香汀边置了这套桌椅,供她歇息。一场大病,让姜氏的容貌和气色都大不如前。过去她和詹氏站在一起时,是平分秋色,如今却高下立见。
姜氏,不过是穿了件家常衣裳,如今病没好自然没施妆,虽然也微笑着,可眉宇间透着抹不去的褶皱。
詹氏还是同过去一样华丽明媚,一身玫红撒花的衣裳,元宝髻上插着点翠嵌宝石衔珠凤钗,脸上带着典雅雍容的笑意。她现在是一府之主,又不用侍奉婆婆,似乎过得十分舒心,可阿凝却知道,她这模样只是纸老虎罢了。
拜祈王殿下所赐,前几日有御史弹劾荣尚书不孝不悌,不赡养照顾年老的亲生母亲,也不帮助友爱自己的兄弟亲人。这事儿往小了说算不得什么,可往大了说,也能让他丢了官帽。历史上不管哪朝哪代,无一不注重孝道的。荣成辉这罪名并非污蔑,只要稍微注意东临侯府的动静,就能看出来。
过去阿凝并非没想过这法子,但她一个姑娘家,人单力薄的,做什么都不容易,何况是告一个朝廷命官。这落到祈王殿下眼里,简直是举手之劳。
祈王殿下还帮她查了另一件事。去年他们分家的时候,二房的严姨娘是有孕在身的,肚子圆滚滚的都快要生了,可分过去没多久,阿凝就听说严氏不止流了产,还给活生生打死了。罪名是不守妇道,私通外男,怀下野种。
这事儿她一直有怀疑,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都是詹氏在后头作怪。严氏年轻貌美的,詹氏如今手里又已经有荣寅,她当然不希望这个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庶子降生。就因这事儿,荣成辉和詹氏闹得很僵,只不过还守着面子,只关着房门在屋里闹。
两件事加在一起,詹氏的日子又哪儿能真的好过?想必今日能寻到东临侯府来,也是有所目的。
阿凝换了一身簇新的玫红缠枝芙蓉刺绣滚边缃黄色底子遍地芙蓉花开对襟褙子,下着粉霞锦绣丝缎裙,流云髻上簪了几朵新开的粉色芙蓉,华丽娇艳,夺了满园风光。
她走过去时,詹氏愣了一瞬,然后热情地站起身来拉她的手,“阿凝生得愈发漂亮了,真跟天仙似的。”
阿凝却没接她的手,朝她笑了一笑,跟老太太和姜氏行了礼,便自行坐下了。
“婶婶坐下吧!”
“你婶婶今日来一趟,是来跟咱们说宜姐儿和宛姐儿的婚事。”姜氏淡笑着道,“宜姐儿也结了一门好亲呢,是虞国公府的四公子,婚事也定下了,就在宛姐儿之后不久。”
阿凝点点头,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姜氏过去时常和詹氏争长短,现在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只盼着日子平平顺顺的就好,詹氏既然主动来求好,她也不愿意和詹氏再生龃龉。
詹氏对阿凝笑着,“她们两个时常念着你这个妹妹,这回若不是因为待嫁之女不宜外出,她们也要跟来的。阿凝啊,你四姐姐出嫁时,你可千万要来丰源街一趟。这姐妹间还是要互相照应的,过去有什么不愉快那都是年纪小不懂事,宛姐儿也不知道让着妹妹。阿凝可别真记在心上。”
阿凝接过锦珠递过来的茶水,细长如玉的手指在天青色瓷杯上摩挲,淡笑着不言语。
詹氏神色黯了黯,又轻声开口道:“方才我也同母亲还有大嫂解释过了,去年分家的确是迫不得已,我娘家那边出了不少事儿,时刻会牵连到你二叔。我们真是怕连累到大哥大嫂……”
“啪”的一声。阿凝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
詹氏吓了一跳,阿凝却面色如常道:“不好意思,手一时滑了。锦珠,再给我重新沏杯茶来。哦,对了,婶婶的茶也凉了,你也帮着重新沏一杯吧。记得要用我房里新制那味茶叶,想必婶婶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