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当时她噘嘴的模样,俏得不可方物。他赶紧走出木屋,迎上前夺过她的水桶,却被她双手捂住。
“哎呀,你出来做什么?欧阳先生说你余毒未清,得好好调理。你歇着吧。这点事,还难不倒我的。”
他想起那个捋起袖子一脸豪迈的小丫头,心口就泛着酸涩的甜蜜。
那个丫头还真被这穷乡僻壤被难住了,生火不会,熏得满脸黑烟,缺盐少油,只得靠野味去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在这逼仄的小木屋里,伺候他的一日三餐,还得捎上口味挑剔的欧阳老玩物。
他心底明明是感动的,却不曾对她道过谢。那时的他,愚痴到把这一切都视作是父债女偿。
“小幺,朕一直欠了你一句谢谢。”
芜歌闻声,偏头看向他。今日的他,似乎是当真不同了。她有些落寞地垂眸,道不清是演戏多一些还是当真是肺腑之言:“你明知我当初想要的不是谢谢。”
义隆侧身,拥住她,脸贴着她的鬓:“朕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芜歌知晓,这句对不起,并非是逼死她的家人那些,而是——
她只觉得哪怕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她还是感觉到撕破脸皮的羞耻。那是她今生最大的耻辱。
她原本想说,对不起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但她早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了:“往事,我不想再提了。”
她闭目,声音瓮在他怀里,带着隐忍的哭腔:“有些往事一旦重提,或许就连活着的勇气都没了。”
她攀住他的背:“阿车,邱叶志选择死谏,是他懦弱。与我何干?若我像他一样想不通,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你不该迁怒我。”
义隆紧拥着她,只重复她的话:“往事,不提了。”
到彦之远远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紧蹙了眉。
木屋里,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唯一的不同是那张破败的木桌有了修补的痕迹。芜歌不会知晓,这是上一回义隆发疯似的徒手斩断木桌的杰作。
“这两日,我们就住在这里。”义隆轻松地笑了笑,“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
一早就有侍卫提前置备了吃粮。义隆边说边走向灶台,翻寻起那些食物来。
这处木屋原本只是山下的猎户,上山打猎时临时歇脚的住处,只有里外两进,很是简陋。外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灶台。
“熬个小米粥,加两碟小菜如何?”义隆笑看过来,看得出他兴致勃勃。
芜歌在桌前坐了下来:“嗯,随意就好。”她曲肘托腮,看着年轻有为的帝王再度阿车附体,为她洗手作汤羹。
若是没有过往的不堪种种,若是没有血海深仇,她与眼前的男子也许是能相守白头的。她敛眸,驱散掉那些不该有的幻念:“你不回宫没关系吗?”
虽然她南归的宿命就是要成为他的宠妃,不,是椒房独宠的妖妃,但她对平坂是从骨子里的排斥。
义隆已下锅煮起了小米,当下,他正往灶台里添柴,闻声,身形顿了顿。他撂了一块木柴进去,解嘲地笑了笑:“就两日不回去,天也不会塌掉。朕从前就是把朝政社稷太当回事了。”
芜歌探究地看着他。
义隆已直起腰,用盆子打了水净手,若有深意地看着她:“朕往后只想活得随性一些。”
不知为何,芜歌竟想起了北地那个如火如电的男子。那个人的随性恣意,是她羡慕不已的。她失神地垂眸,轻喃道:“其实我也想随性一些。”
义隆已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随手往她嘴里塞了一段新切的萝卜:“嗯,往后我们只管随性。朕不会再拘着你,也不会再拘着自己。”
芜歌取下嘴里那段萝卜,蹙眉打量着。
义隆闷笑出声:“放心吧,可以生吃的。”
芜歌便咬了下去,嘎嘣一声脆响,她笑了笑,嘴里微涩,更多是清新的甜味。
这两日,芜歌道不清他们是当真随性了,还是都在努力扮演着失忆。
他们溪边捕鱼,义隆脱下轻靴,挽起裤管,用随手削制的竹子徒手插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