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上,徐乔之最先喊出了声:“回去!”他的眸子里蕴着喷薄的泪意,却悉数冻在了眼角。
“回去!”他挣扎着起身,却被刽子手强摁回地上。
芜歌对着哥哥笑了笑。
她住步,抬眸望向监斩台的明黄身影,扬声道:“司空府嫡女徐芷歌,前来投案。”
熙攘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讶异的惊呼。
“不得喧哗!”檀润年高声喝止人群的喧哗,问询地看向皇帝。
义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素白的女子,面色辨不清情绪。
芜歌跪了下去:“徐芷歌今日不仅是来投案,还是来鸣冤的。”她昂着下巴,望着看不清面色的明黄身影:“若说我父兄贪赃枉法,我徐府家财万贯,我外祖家掌管六省粮道,我们实在难以自证清白。但说谋逆之罪,通番卖国,我徐家满门冤比窦娥!”
“不错,我是假死重生,北上去了魏国。”芜歌轻嘲而笑,“可欺君之罪,罪不及阖府,不过是一个被负心负情的深闺女子,想要遁世罢了。若说我是父兄通番卖国的铁证,当真是荒谬。皇上不如修书亲口问问拓跋焘,父亲是如何拒绝他里应外合之计的?”
芜歌的泪喷薄:“我父兄是有风骨之人,没犯过的罪,万死不能认!”
刑台上,乔之、沅之、洵之三兄弟都红了眼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父并非畏罪而死,他是自证而亡。我的哥哥们。”她看向沅之和洵之:“明明可以活,却偏偏选择死。徐家儿郎从不畏死,徐家女儿,亦然。我徐芷歌,自请与哥哥们同枭首。”她说着把那三尺白绫缠在了颈上。她甚至仰头,对着明黄身影,绽放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话音一落,台下又是一阵喧嚣。
“幺儿!”乔之再度挣扎出声,又被强压了回去。
“是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害了全族。我万死难辞其咎。”芜歌直直地跪着,直视着监斩台上的帝王,眸色里带着绝望的怅惋,“刘义隆,你曾许我十里红妆,千古一后,梧桐攀缠,一生一世。君无戏言,我不要你的后位,也不要凤栖梧桐,我只想用这句承诺换我徐府女眷一生清白!若皇上能应允饶过满府的女眷,你今生便不欠我了。”
明明千万人的刑场,此时,却静得鸦雀无声。
建康城里,哪个不晓得当年的宜都王对徐府的这位嫡小姐情根深种?哪个又不唏嘘徐家这位小姐被狼人谷掳走,失去问鼎中宫的资格,最后香消玉殒的悲惨结局?明眼的人,自是品味出这内里的蹊跷来。
这样公然的求索,更像是对负心负情的控诉。
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样的控诉,心下既兴奋,又胆怯,都怯生生地噤了喧嚣。
监斩台上,檀润年只觉得脑门冒汗,帝王周身散发的怒意,让他生出禁不住瑟瑟发抖的怯弱来。
“把她拉下去。”义隆终于清冷地开了金口,“行刑!”
“是。”檀润年赶忙称诺。
立时,便有侍卫跳下刑台,朝芜歌逼去。
芜歌看着高台之上的明黄身影。她当真是了解阿车,这世上没什么能阻止他。他认定了徐家的人该杀,她无论如何求都是没用的。
她的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来。
隔得这么远,义隆不知为何竟然看清了她的笑。心下一惊,他高喝一声:“拉住她!”
可为时已晚。
那道七彩琉璃般的弧线闪过,匕首开了鞘。那是他刚刚受封宜都王时,得了先皇赏赐,特意从司珍坊的库房里翻出来的小玩意儿。那时,这个顽劣成性的丫头正好迷上了兵器。他便投其所好地送了这把玲珑小巧的宝石匕首给她防身。
刀光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阿芜!”
“幺儿!”
“小幺!”
芜歌自觉是个残忍的人。把这把匕首插入心口那刻,她没有丝毫犹豫,好像她要杀的不是自己,只是监斩台上那个仇敌的心上人。仿佛她做的不是自戮,而只是抓住仇敌的软肋,逼他就范。
心一是最先出手的,惊惶之下他扔出了那串菩提。那串菩提带着十足的功力,缠绕在匕首的刀尖,歪斜了刀锋,可锋利的刀锋还是插进了素白的纹理,顿时染了一圈火红的颜色。
檀润年丝毫没看清,身侧的帝王是如何腾身飞下监斩台,又是如何飞奔到刑台那头的。当他回过神时,原本还在他身侧的明黄色已飞窜到了那个女子的身边。
心一也拨开人群,飞奔上了刑场。
人群里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样刚烈的戏码,当真只在说书和唱曲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