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上王宫,椒房殿
天边一片灰蒙,冷风清寒萧瑟。沾染了一夜树梢的水珠,随同落叶哗哗溅洒于地。沿着廊阶向上,殿宇内清暗。卷香氤氲袅袅,薄雾浮动如同白鹤。
倩碧色云锦妆花缎轻柔摆动,髣髴百花丛间盛绽的花蕊。顿落片刻,当即与繁密绒花地毯亲密接触:“女儿向母后请罪。”
视线正前方,衣着素淡的齐羲和不紧不慢拨弄手中的紫檀木佛珠,端跪于佛龛前,默念《佛经》,面色虔诚。
梁榭蕴清眸垂落,脊背挺直如青竹,亦抿唇未语。母后未发话,她未敢起身。
约莫一炷香后,垂立一旁的容彩倾身提醒道:“娘娘,时辰已到。”
边说边细心搀扶起静跪于蒲团上的齐羲和。
齐羲和神色无波,慢条斯理将佛珠带回手腕:“起来吧。”
“谢母后。”
酥麻酸胀感从膝盖处隐隐贯穿双腿,髣髴误擦了有毒的草药。梁榭蕴小心翼翼起身,纤若娇躯仍有些踉跄。
齐羲和掀起深色凤眼,低沉的声线辨不清情绪:“错在了何处?”
“第一,女儿重返颍上,不该瞒着您;第二,女儿不该联合三位王兄,算计于您;第三。。。。。。”
“为何不继续?”齐羲和神色淡漠,“昨日敢在哀家的寿诞上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今日反而如此胆怯?”
梁榭蕴抿了抿下唇,径直坦言相告道:“第三点,女儿自认并无错处。”
“哦?”
梁榭蕴凝眸对上齐羲和探寻的视线,眉黛平和,神色泰然道:“嫁与擒龙,是女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纵然他日两两相负,女儿心甘情愿独自承受,与他人无尤。”
如此坚毅如磐石之词,让她如何反对?
齐羲和静默片刻,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朝她招招手:“你来。”
温软轻柔的声线,慈侬低呢,梁榭蕴不禁有些恍惚,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复苏----
“蕴儿,花草亦有生命,切勿践踏。”
“蕴儿,别怕。喝了此药,寒症便会消退。”
“蕴儿,试一试母后替你做的碧云琉璃靴。”
。。。。。。
而她又是以何种方式对待全身心付出的母后?
---“母后天天打理,可父王为何从未来过椒房殿?”
---“此药太苦,蕴儿只要父王喂。”
---“父王前些时日的赏赐里,蔷薇春睡锦靴比这碧云琉璃靴更为好看。。。。。。”
不仅如此,她甚至为了替三嫂出头,公然顶撞母后的威仪,就连父王身中的五衍蛊毒,她亦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全归咎于母后。。。。。。
梁榭蕴强忍眸眶中的水雾,一如往昔般伏在她的膝头,轻柔低语道:“母后,您可还记得,当年您欲为蕴儿择选驸马,蕴儿是如何回答您的?”
齐羲和揉了揉女儿稠密乌黑的发丝,抿唇轻笑了声:“怎会不记得?”
那时的她甚为不满季梵音对潇儿若即若离的态度,几次欲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皆被蕴儿所阻。又气又急之下,便打算找个人好好管教管教她,顺带为她所用。
谁知这丫头眼高于顶,一车又一车的丹青送入公主府,愣是毫无中意之人。她怒上心头,当即捏住蕴儿的七寸,若再无法择出心仪驸马,便将她彻底禁足。届时,替她择婿之人,便是自己!
这小丫头也急了,边哭便叫嚷着:“您若真如此无情,便将女儿嫁至方丈,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女儿也落得个清净。”
“可您如何舍得?”
梁榭蕴如小猫般蹭了蹭,一语道破母后心中所想。
齐羲和不自觉敛眸,洒落入殿的光线清白低暗。秋风乍起,哗啦啦翻动槭木圆桌前的《佛经》。
是啊。
十月怀胎的骨肉。
叫她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