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单单一惊,我仰直上身,稳声道:“隽之,你怎么追过来了?”
云深勒住马头,似是急着赶来,官袍都未换下,外头是秋高气淡,广袤平原,涤荡天地间,恰如一枝墨兰独秀高洁。
此情此景,叫我觉得自己仿若还在梦境。
云深并未下马,只含笑道:“方一回府,听府上下人传闻说,今早府上来了位俊俏公子,夫人想也没想便收拾了一番,不顾福伯阻拦,即刻同那男子私奔了,我特意来看看是不是。”
我闻言额角小抽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是吗?”
云深小挪了马身,凑近马车,瞄见车内的荷方,凤眸微微眯起,语气有些刻意拖延的探询,他道:“似乎……是?”
我轻轻“哦”了声,“那就是了罢。”
云深不怒,反倒温和地笑了笑,无限风光惊绝,他问我:“听闻是扬州酒楼出了些事,要我陪着你一道回去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你留在京城,朝堂公务繁多,哪能容许你再下扬州,像上回那般玩耍。”
“嗯,”他浅笑的面庞,如新阳熠熠:“上回下扬州,游玩得很尽兴不说,还带回了一位好娘子,可惜……这回不能再去了,只希望阿珩能早日归来,切莫叫为夫太过思念。”
我应了他一声,颔首道:“那我先走了。”说罢转头看向荷方,“荷方,卸了车帘吧。”
荷方取下帘钩,车帘落下其间,我听到云深在外头温和且坚定地道了一句,“隽之会在京城等你。”
我乍然抬眼,在最后的一片清白里,恰好触及到外头云深一双润亮的眼眸,糅杂着许多叫我看不清的东西,唯一能叫我识别出来的,便是他眼角眉梢的一点哀惆和忧心。
我心口一窒,对车夫道:“师傅,快走罢。”
方才云深的出现,叫我颇有恍然若梦之感,而当下,我又觉得这不是梦了,若是春秋黄粱好梦一场,云深会弃马与我一道离开,亦或者我奔下马车,同他双双策马踏芳归去……
而真正存在的,上演的,不会是画本戏册里所描述的,不顾一切地男欢女爱,那些大多水底捞月雾中观花……所以,最后的最后,只是我与他,背负着各自的担当,在各自的路途,在此片辽阔的平原,再难回头,渐行渐远。
“小姐,”长生凑近我,语气颇为忧虑道:“刚才一路看你脸色就一直不好看,现下似乎更差了。”
我摆手道:“无妨,赶路要紧。”
长生掀开窗帘,往后瞥了瞥,有些怅惋道:“姑爷居然没走,还能看见他一个小影子可怜巴巴地立在那里呢。”
闻言,鼻尖一阵泛酸,我偏过头去,阖上眼佯睡。
唉……何事才能到达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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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没顾得上码头一派白家下人的欢呼迎合,我遣荷方去附近驿馆找了匹马跨上,一路风尘烟起,去了文昌阁。
文昌阁里收购会已然圆满办成,荷方带着我走在前头,拐弯去了一间小室,嘱咐我坐下,替我倒了杯清茶,便去精致高架之上取下一个镀金的小礼盒,端到我跟前,边道:
“这是一位百姓收购会那日偷偷交给我的,只道是白府火停之后,天未大亮在废墟里头捡到的,真金不怕火,所以连带装载这个器物的盒子都未有多大磨损,他见里头的东西精致不俗,似乎触及天威,贵重极致,也不敢擅自当掉,多年妥善收藏在家中。”
我接过那盒子,细细打量,有些零星记忆如冬日灌堂风一般席进脑中,约莫是七八岁的光景,我曾在爹的房内见过这个盒子,我那时还问过他这是何物。他拿过那盒子,哈哈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宝贝,传家宝,守护神。我还气呼呼问我与这东西孰轻孰重?他扬眸,揉揉我刘海,言道,这东西自然不如我家阿珩了。
我拔掉花纹精美的金栓,打开那盒子,里头锦绣绒垫上头放着的,果然是……天工雕琢,世间万般饰品皆难比的……
——龙凤瑾清镯之中的龙镯。
我盯着环绕手镯的栩栩如生的小龙的翡翠碧眼半晌,眼前愈发模糊,就似隔了层雾,我能明白我爹从商的时日为何不愿过多接触官家。
我似乎能想象到,他那时选择诈死,逃离宫廷纷争与城府,时光漫漫,足可以来浪费,他如同一个不识人间愁苦的稚子一般踏歌慢行,沿着汩汩灵动的运河水,下达扬州,那时,也许恰巧是烟花时节,二分明月在此地,半城皆是柳绿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