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的动作总归是有些大了,我只听到一阵咚咚的急促脚步声愈发靠近,接着便是那巡夜小厮有些警惕地问:
“什么人?”
此刻陆九离我极近,如水月华下,我能清晰见到他原先面上的一派轻佻之色早已荡然无存。
他蹙着眉,并未看我,只虚虚朝那小厮所站的地方瞥去。
未几,他唇瓣微启,开始……学习猫叫……
这叫声非常悦耳,栩栩如生,配以他原本就有些狡黠冶艳的眸色,叫我觉得,眼前的陆九,不似凡人,而是我曾阅过的画本之中的……
那些踏着流月落花,化作眉眼如画的风流少年郎模样,如鬼魅一般潜入府宅,白衣落拓,四处留香,扰乱闺中小姐一捧春水芳怀的猫妖狐仙……
——陆九不曾撕下易容后的面皮,容貌依旧普通,可我却因他此刻的举动,莫名生出一种难言且微妙的惊艳之感。
妖孽的本质就是妖孽,再如何换壳,他还是妖孽。
××××
山石后那小厮的步伐声似乎渐渐远去了,陆九的叫声也随之微弱直至消散,待他完全阖上嘴唇的时候,我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对上陆九的脸。
当前,他正抱臂于胸,眼角噙笑地盯着我,他低沉着嗓音侃我道:
“本阁主这么张脸都能叫你痴成这样,要是撕了这张脸,回归原先的模样……明早外头肯定会盛传,昏睡多时的丞相夫人昨夜在相府园中无故逝去,不是说府上闹鬼吗,这夫人死时嘴角含笑,面带春情,怕是真的被某只貌美男鬼摄了魂去了吧……”
陆九话音逐渐淡去,他原先因兴起而灼耀的眼忽的眯起,徒留下一点深沉的微亮,他腾出环在胸口的一只长臂,撑至我身侧的嶙峋怪石上,便俯身慢悠悠凑近我。
夜风微动,细糙窸窣,陆九的嗓音于此间,有种远隔天际的虚浮缥缈,他道:
“好阿珩,你在我那里尝遍百种药糙,品过千味奇毒,可曾听闻过有这么一味毒药?——它百糙难敌,千毒不及,药性在这世间最为强悍最为浓烈。中此毒者,无人可医,无药可解,只能独自忍它,让它,由它,避它,耐它,敬它。弃之糙芥会加深痛楚,护之若宝也不得适从,只能终己一生为其悲欢忧喜,为其寝食难安,为其所困为其所扰,永世走不出此毒所带来的禁锢与难受,你可知道这是何毒?”
陆九说完这些话,已距离我的脸近到几乎不能再近,他略微动作便能滑过我的鼻尖,而此时,他的面色也如嗓音一般有些恍惚。
我对他的问话并无多大兴趣,只道:“请……”
话落,他神情瞬时复原至清醒,但却未离远一丝一毫,他断我话道:“咦,你怎么知道?”
我意识到自己与他似乎不在同一思路,直言:“请你不要入戏太深了,陆阁主。”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好气推开他脸,忍着性子规劝道:“扮猫的话,叫唤叫唤即可。不需将发情发|春那段也一并演示出来,时机不等人,我们还是赶紧出发,莫要停在此处浪费光阴了。”
听罢我话后,陆九依旧未有动作,不发一言,也不曾远离我一丝一毫。
我只能见他的面容半隐在晦暗的树石斑影里,辨不出神情。
气氛凝固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哎,难得好氛围,还是被你坏了兴致去。”
他总算放下撑着的那只手,而后在我脑后轻拍一下,又笑言:“这种莫名生出的,替云相悲痛的强烈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话未说完,放佛遭遇何种未料之事一般,放松的身体蓦地僵硬,双眸也是惊异地睁大。
“有劳师太费心了,云某很好。”
这一声叫我也是极为惊讶,匆忙抬眸,便见云深凭空出现在跟前,其后是空旷夜幕中玉盘满月一轮,他一袭白衣立于此间,风卷花香,衣袂翩跹。
云深面容如月清皎,却比月更为寒凉。
事出突然,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维持着抱膝坐地的姿势。
而陆九却是极快地反应过来,他顷刻换上端庄自持的态度,音色也回归到原先吕师太那般,他站起来转回身,一根根拨开云深架在他肩上的五指,微微垂首道:
“贫尼虽已削发,但依旧是女儿之身。施主,请自重。”
……
我使劲憋住才不至于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
云深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我,垂下落在陆九肩头的手,掸了掸袖口,道:“不知师太这几日来,在云某内子房中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