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对面的铜镜里映照出一道模糊身影来。
她微微前倾着身子,整张脸印入了铜镜之中,镜中的那张面孔让她陌生至极,印象中的明媚飞扬早已经被岁月磨的干净,剩下的只有那仿佛已经容于骨髓的温和,和时时挂在脸上从未淡过的浅笑。
宋氏打开一直珍藏的妆奁盒,不大的盒子里只放着一支梨花玉簪,簪身凝白无暇,花苞雕琢却不够精细,其中一朵盛开的花上,花瓣磕破了一角,那是她第一次和冯远肃争执时,不小心撞在床柱上弄坏的地方。
那一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那一次冯远肃赤红着双眼,那一次她险些掉了孩子,而从那次以后,她也将头上的玉簪取下,再也没有戴过这支簪子。
她犹还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冯蕲州站在梨花树下,风吹花落,姿容若仙。
那时她还年少,匆匆一眼,便放进了心底。
她知道那少年是冯家公子,知道他天资聪颖,知道他于弱冠之时便连夺三元,知道他在殿试之时震惊四座,知道他入仕后便得帝王之心,更知道他是京中贵女相思之人,为朝中新贵世家之女趋之若鹜…
她想尽办法接近少年,学诗作画,大小宴会从未错过,哪怕少年只是偶然一瞥,清冷着嗓音叫她一声宋小姐,也能让她欣喜数日。
后来踏春偶遇之时,原本清冷的少年却突然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只记得她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喉咙来,原是酷爱牡丹的她却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梨花,三日后,她便收到了这支梨花玉簪,随后冯家前来议亲,她喜不自胜的答应了冯家的亲事,却不想聘礼下完之后,她原本以为的夫郎,却成了少年红着脸的弟弟,而少年却站在那里,淡声唤她弟妹……
宋氏想起往事忍不住低笑出声,若不是当年那份绮念,她何故会嫁入冯家,若非那隐约的不甘和嫉妒,她又为何会被人利用,在知道萧云素的身份时,原本压下的嫉妒狂涌而出,那般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生生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境地,再也回不了头?!
宋氏手里紧紧握着玉簪,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其都捏碎开来,手心摩挲间却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声音之后,原本一体的玉簪却是断开成了两截,从里面滚落出什么东西来。
手心展了开来后,上面放着的是张已然泛黄的小笺,笺上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注①)
宋氏死死看着小笺上的字迹,嘴唇不断抖动。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宋氏紧紧抓着那张纸,手里的玉簪落在地上时,摔得粉碎,她看着上面那熟悉至极的字迹,眼前仿佛出现成亲那日,冯远肃看着她凤冠之下却还戴着玉簪时,不仅丝毫不怒,反而红着脸眼睛清亮的看着她时的模样。
——文茵,我好欢喜。
——文茵,我心悦你。
“呵……呵呵呵……哈哈……”
宋氏死死看着那纸上的字迹,过往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眼前。
他红着脸叫她娘子时的欣喜,他对她毫不掩饰的心悦,他不解的看着她戴着玉簪却与他疏远,当她再也不戴玉簪,收心想要好好与他生活时他眼底的失落。
错了……
他们都错了……
宋氏嘴里缓缓的发出一阵嘶哑笑声,那声音似哭似笑,带着狼狈和难堪,带着极致悔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时,让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冯远肃,你个傻子!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