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能教赵景明放下身段如斯,只接了他递过来的令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同情道:「来日方长。」
我委实不大会宽慰人,赵景明闻言忧郁更甚,离开时落了一地的叹息。
待他走后,我垂首细细打量手中不知是什么木头打造的令牌,只半个巴掌大小,周边轮廓雕琢了繁复的花纹。令牌两面,一面印了篆体的「秦」字,一面雕刻了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兽,似羊而头顶长角,体态刚健,双目炯炯有神,活灵活现教人望而生畏。
我将令牌揣进怀中,把地上的铜盆抱进屋,翻找良久,寻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将公子的衣物打包成包裹,便愉快地开启了碧清泉宫之旅。
众所周知,我一向是个遵纪守法、克己奉公、从不假公济私的三好丫鬟。我这么愉快绝不是因为想趁为公子浣衣的工夫,白嫖着泡一次温泉。
俗话说得意易忘形,一个时辰后,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道理,恨不能捶胸顿足之前怎生高兴得这样早。
一个小丫鬟出行是万不能动用府上马车的,我背着包裹顶着日头一路步行了一个时辰,竟连京都城门关卡都还未走到。
忧郁得我忍不住文青般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却险些被太阳灼伤了眼,忙低下头揉眼睛,心道果然所有的装逼行径都不可取。
我只觉万分两难,若仍坚持一路走至碧清泉,怕是走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到,半路折返回府又未免太不甘心。正是万分神伤时,听得一声熟悉的轻笑。
我闻声回头看,那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映衬着身后流金阳光,明艳万端,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其人仿若雪山顶上阳光笼罩的一捧寒雪,分明气质疏离,可偏令人想捧于手心一解心中燥热。他熠熠生辉的眉眼微微弯起,里面荡漾着风月温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真是好看至极。
「春桃姑娘,别来无恙啊。」
他眉眼含笑,明知公子已为我改了名字,仍固执地如此唤我。今日他着一袭袖边滚了银纹的紫色锦袍,银冠束发,较之平素衣着更添了一丝风流。
我探寻般看向他的腰间,黑色的腰带上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曾悬挂,不知为何,心下平添了好些黯然。
我垂眸,待心神稍定,复又抬头看他,视线落在他胯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尾巴的枣红驹上,鬃毛柔顺,身姿矫健,饶是我这个对马一无所知的外行人,一瞧也知是难得的良驹,方才的黯然便被得救似的欣喜涌没下去。
我迎上前去,笑意盈盈地吹起彩虹屁:「宋大人!您今日骑的虽是枣红马,但真真是英俊潇洒美貌绝伦,像极了白马王子!」
他眉眼弯起,唇角勾成好看的弧度,笑时教人觉得恍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柔明朗:「虽不知姑娘口中的白马王子是哪国皇亲,但见姑娘神色,想来应是在夸我。老远便瞧见姑娘娉婷身影,宋某只觉眼熟得紧,驱马过来一看,果然是春桃姑娘。」
我笑得灿烂,又听他开口问我:「春桃姑娘一人,是打哪儿去?」
我如实答道:「我家公子差我去京郊碧清泉浣衣」,一面悄悄抬眼看他,「山高路远,我又腿短。若宋大人得空,能否,能否送我一程?」
他见我苦恼的模样,眉梢轻挑,眼底分明含了笑意,却轻叹一口气,道:「倒是赶巧,宋某亦是去那碧清泉。」
我眉梢染上喜色,方想让他捎带我一程,却见他眼波流转,风华无边,道:「我带姑娘同行一程,姑娘如何报我?」
抱、抱我?
我只觉摸不着头脑,好歹这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好歹他是个习过诗书礼义的古人,怎生就这般光明正大地求抱抱?
我一手撑了下颌垂首思量,不多时,抬头看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如大人所言,抱便抱吧!」
想想衣服底下的八块腹肌,总归我不吃亏不是?
我的视线循着他周身上下完完整整地扫视了一整圈,皱了皱眉头,想着与他打个商量,道:「公主抱左右是抱不动了,熊抱您看成不成?」
闻言他微微一愣,似是惊疑的模样,旋即笑得愈发明朗,眉目粲然万端,仿佛将春日京都一城的繁华都压了下去。
直至桩桩件件往事皆落于幕后的许多年里,数过四季轮转,挨过风云变迁,阅过烟火人间,我都始终记得,那年京都街头,融融春色里,啭啭鸟语中,骑着一匹枣红马的俊秀男子,眼含了温柔笑意向我伸出手来。
「如此,便依姑娘所言。」
被他眼中的笑意蛊惑般,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垂眸看着我,轻轻一笑,便抓紧住我的手用力将我拉上了马。
我顺着这股力道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怀中,坐于他身前,同他贴得极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都是独属于宋引默一人的雪松气味。
他双手环过我,两腿轻夹马肚,马儿便极乖巧地慢慢迈开步伐。细数以往少得可怜的出行,皆是同小姐一道乘坐马车,像这般直截了当地骑行倒是头一遭,教我觉得分外新奇。
宋引默似是看出我的兴奋,轻笑道: